女子半蹲着,给冯崇擦脚。她不抬头,都敏锐的感受到了冯崇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她动作一下子僵硬起来,头埋得更下了,低垂的睫毛又长又密,一抖一抖的,有些好似受惊的小麋鹿。
女子又默默新打来水,继续伺候冯崇擦脸擦身,她的手有些粗糙,但做事很有分寸,也很利落。冯崇洗去疲乏颇觉舒坦,便斜靠在床榻上,看着那女子麻利地将脏水收拾完毕倒出去,等再回来的时候,她慢慢的关上了房门,站在门口,很无助的半低着头,不知所措。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过来坐着说说话。”
女子略微迟疑,还是很顺从的慢慢走过来,也不敢坐,在冯崇榻下站着,轻声道:“奴婢叫沈澈,小名就叫澈儿,今年十五岁……”
“嗯,名字倒也大方。什么出身?怎么你不是奚族吗,你是汉人?”
“回大,大首领的话,奴婢确是汉人。先父是河北范阳郡的读书人,他给奴婢取的名字。几年前家人在兵灾中都,都没有了。奴婢被奚人掳掠去,就做了他们的奴仆……”
这沈澈刚开口没说几句,忽地一声咕噜噜的腹鸣声大作。冯崇愕然,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抬头,发现沈澈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几乎往前栽倒,吓得她赶紧立住,双手直捧着胸口。
冯崇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眉毛一扬,问道:“是你?你饿的狠了?”
沈澈窘迫的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夹到胳肢窝下。“回大首领。奴婢不,不饿。”
“什么时候吃的?吃的什么饭?”
“……今日午前,喝的一碗,高粱粥。”
这沈澈,是俘囚的身份,就算宋灿临时起意打算把她献给冯崇,也最多不过少些虐待,实际和阿猫阿狗差不多,在饮食上哪可能照料周全!所谓粥,估摸就是一碗稀薄的汤汁,和清水比聊胜于无。再加上还要抓紧学习舞蹈礼仪之类,一整天从早上一直折腾到现在,腹中早就瘪了,又紧张又恐惧,又疲劳又虚弱,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何况这个纤弱的小女子呢。
她的脑袋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冯崇默然片刻,披衣起床,在屋里踱了两圈,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吩咐外边的仆从:“去,叫厨间准备一份羊肉,一碟葵菜,再盛碗黍米饭,其他有什么点心看着也备些松软可口的,都装食盒保着温送过来,越快越好。”
沈澈只默默站着,半垂着头也不敢做声,却把手掌用力的按压着自己的胸腹。
不一会,饭菜便送来了,仆役施礼躬身退去,关上了房门。冯崇打开食盒,将那热腾腾饭菜端出来放桌上摆好,登时诱人的香味弥漫开来,沈澈别过头去,悄悄咽着口水,轻抽着鼻子,手掌只把腹部按压得生疼,她努力叫自己别去想,只蹙着眉呆看着墙角。
冯崇清清嗓子,朝着沈澈温言道:“过来,坐下吃吧。”
人没动静,冯崇又唤了声。沈澈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她猛地一回头,半张着口,不敢相信的望着冯崇。她少年时父母双亡,从此便颠沛流离,受尽了苦,挨骂挨打也是家常便饭。她是野草,是蝼蚁,没人在乎她的感受,没人理会她的痛苦,她从没得到过半分呵护,更遑论尊重。
当前这个年轻男子,她此前听得明白,应该是燕国非常了不得的一个大官。她以为做大官的,应该和她从前的奚族部落主人们差不多,都是凶狠残暴冷漠无情的人。未曾料得,这个年轻大官并不盛气凌人,说话不凶,模样不坏,出乎意料的蛮温和,甚至好像还有些温暖。
沈澈怔怔地看了片刻,眼泪忽然一下就涌了出来。她跪下去,发自肺腑的认真磕了三个头,哽咽着道:“奴,奴婢叩谢大,大首领的恩德……”
冯崇轻叹一声:“一餐饭而已,不必如此。佛祖教诲,要世
人多行善举,广结善缘。我也杀人,但我更认为,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就算是奴隶仆役,也不要轻易的去作践他——没事,你快吃吧。”
一餐饭,沈澈先是犹犹豫豫浅尝辄止,后来随着冯崇温言鼓励,终于暂时卸下了顾虑,饥饿的天性战胜了理智,开始狼吞虎咽。她委实是饿得很了,不多时候,便扫了个精光,最后满足的叹了口气,说这辈子为止,从没这样饱过,更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饭菜,惹得冯崇倒摇头失笑起来。
吃罢饱饭,沈澈恢复了点元气,再加上屋内还点着暖炉,她身上也回了些暖,小脸蛋在灯烛摇曳下,透出几分少女独有的红润来。见她总算没那么紧张了,冯崇唤人端进来盏香茶,自己脱了衣裳拥着大被斜偎床上,让沈澈喝点热水,先坐在床边闲谈聊天。
沈澈的父亲,从前曾是后燕军队中的随军文书。隆安元年(年),北魏拓跋珪亲自领军攻打后燕的首都中山城,年底,魏军克之,大破燕军主力,沈父不幸遇害。
后燕帝国风雨飘摇。时年才三岁的沈澈,只能随着寡母从中山城逃往娘家、幽州沮阳郡之北的赤城。还没熬过几年惨淡日子,九岁时母亲病逝,好容易在舅家拖到十岁边上,地处边疆的赤城被库莫奚人打破,沈澈被掳到了北方塞外的奚族中。
说到奚族,和历代草原异族一样,也是分部落(部)、邑落、落的。邑落为部下面的组织,而落则是最基层的单位。每部统辖着数百乃至数千个落。落,通常为户之意,每帐户或帐落,少则七八口多则十余口。若干落相聚则为邑落或简称为邑,大约每邑落有人口一百几十人至二百几十人。邑落以上为部或部落。部的大小相差悬殊,由于相互联合或兼并,也不很稳定。部落首领称大人,掌握大权,大人的命令,‘部众莫敢违犯’,‘违大人言死’。大人对内管理部落公共事务,对外安排部署贸易和钞掠,通过钞掠和贸易,又进一步增长了部落大人的权力和财富。
《后汉书·乌桓传》记载:“邑落各有小帅,数十数百邑落自为一部。”每一邑落占有一定的游牧区,邑落小帅受制于部落大人。“大人有所召呼,刻木为信,邑落传行”。通过战争、朝贡、贸易、劫掠等,邑落小帅的权势也有所增减长。
十岁的沈澈被分给了一个小邑落的小帅,在他帐中做奴仆,无论大活小活,苦活累活,都有她的份。每天咬牙忍受着主人的粗暴喝骂甚且踢打,竭力完成各种主人交代的合理或不合理的任务,日常挤奶扒粪牧羊赶牛,割草搬运浣洗烧火,等等等等,一天累下来,沈澈精疲力尽,就这么日复一日的熬这日子。
夏日晚上,忙了一天的沈澈,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便喜欢躺在草地上想心事。她总是回想起妈妈温暖的臂膀,回想起妈妈教她读书认字,回想起妈妈说过我的澈儿耳垂大,将来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人,沈澈伤心的泪水便止不住的默默流淌。
有时她望着璀璨的无边夜空,挑那最亮的星,尽情的诉说心事。她的愿望,将来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能吃饱饭穿得暖,不要再担惊受怕也就足够了,最好能再有个可以随时保护她的神通广大的勇士。但这也就是个虚妄的幻想,她自己劝自己,每天都能平安无事度过,就是眼下最大的福气。
一晃几年过去了。艰苦的岁月并没有摧坏小小的女孩,沈澈纵然是吃不好穿不好,但竟然也出落的亭亭玉立,即使手脚粗糙,气色不好,但也掩盖不了少女出众的身段和相貌。只是,在奴仆的身份下,好身段和好相貌,带不来福气,只能带来坏运气。
邑落主人的小儿子,一个身躯矮小的丑陋跛子,不知什么时候盯上了沈澈。一个多月前,某天忽然闯进她的小破帐子,青天白日就要扯开衣服施暴。沈澈极力反抗,好在正是冬天,衣裳总算数件,跛子费了不少气力仍未得手,却急猴猴
顾着脱他自己裤子。沈澈情急之下,随手抄起根柴火棒便兜头一下,趁跛子被打得发昏,沈澈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不辨方向的撒腿就逃跑,摔倒了立刻咬牙爬起来,头也不回一直跑到几乎力竭,摔破了膝盖,扭伤了脚踝,最后才敢渐渐放慢下脚步,如雪地中的小兔,惊恐又警惕的四下防备着恶鹰,边一瘸一拐漫无目的的走。
终于经过一家牧民的帐篷,沈澈再也支撑不住,上门讨口吃的。这家奚族牧民一家三口,是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个十六七岁还未出嫁的女儿。这家人虽然也是贫穷但还是善良,就收留下沈澈,给吃给穿,让她养伤。尤其是这个女儿,挺喜欢沈澈,把她当做自己妹妹,经常笑着和她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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