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集中精神去听它什么时候落到底部,然而他什么也没听到。他找了一块大些的岩石,又扔了一次。这一次大约过了两秒钟,他听到了石头触地的模糊声响。很明显,这根轴至少长达三十米或更长一些,就好像那块石头一样,没入了桂帕山的腹中。
这座旧银矿使温切尔有一种纷扰不安的感觉,于是他朝着有光亮的地方折了回去,骑上马朝戴尔布罗峡谷而去。在峡谷深处,离三十米高的火山口不远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用帆布和木头制成的棚盖,顶部覆盖着松枝。那里的许多痕迹都标示着,有个人在那儿住着,包括使黑了的厨具、毯子,一只陶罐里还整齐地放着一束刚采下的黄色报春花,但印第安人没在那儿。他友好地呼喊了几声,希望印第安人会自己现身。但什么也没出现。
但每隔六个月上下,温切尔就会发现自己屋舍后头的沙漠红柳上挂了一面鹿肉,鹿肉在晨风中轻轻晃动,并开始招引苍蝇。这是某种形式的租金,他想,于是便一直这样下去。印第安人没有打扰他,他也没必要去打扰印第安人。
彼得·朗·格拉斯对这种状态也挺满意。在二十年前,翁迪德尼美国南达科他州西南部派恩里奇(Pine Ridge)印第安人保留区中的村庄名和小河名,1890年曾发生过血腥大屠杀,250名美国印第安人被美军在此处射杀。联邦军队的围攻刚结束不久,他的理想便已经在美国印第安人运动中彻底幻灭,于是便开始了漂泊的生活。他在旧金山做了三年码头工人,在一所内华达的监狱里呆了两年,罪名为持致命武器袭击别人,当时一个牛仔侮辱了他,他便用一只打破的啤酒瓶还以颜色,随后他又在一艘商船上当了七年普通水手。生活在继续,彼得也得继续生活,他日复一日地在一种模糊而无力的愤怒感中煎熬着,这种感觉既无法溢于言表,也无法彻底把它驱逐出身体。
《漫漫长夜》第八章(2)
两年半前他狼狈不堪地爬上了一条西得克萨斯的大路,开始考虑环绕四周的开阔乡村,它们延绵数百里,无边无际。他已经攀过了山脉,俯瞰了峡谷,直到他终于找到了美国国土上的这处荒芜之地。在峡谷入口附近有一处火山上冲断层,正是他的祖父说起过的那种。
那意味着水源。他在九月份一路跋山涉水地进入了墨西哥来巧取豪夺,这卡曼其人早已知晓这种岩石就相当于贮水器,在旱年里尽可以依靠。彼得向上攀了十米,几乎攀上了上冲断层的顶部,他研究了一下裂隙,判断着在雨季里水是如何流下来的。他沿着水可能流过的路径,第二天就找到了水。底部上方二米半处有一个突起,在它下头是一汪半米深、一米见方的水潭。他从水潭里喝了点儿水,然后微微一笑;水比他想象的还要凉,这意味着上冲断层不仅采集了雨水,还在岩石内部的什么地方汇成了一条清泉。
彼得步行了二十多公里来到镇上,购买生活用品花去了他余下的大部分现金。为了把帐篷配备齐全,下个月他得跋涉六次。他没钱购买武器,带着重罪的记录和身份不可能通过检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买到一支武器。于是,整整一天一夜,他就蹲在火堆边打扑克,努力回想着祖父说过的每件事,以及展示给他看的那些老方法,祖父曾告诉他如何利用手中的材料来制作矛、弓和箭。他的记忆有些盲点,但他努力回想着一些事情,直到他的记忆中荡满了祖父悠远的吟唱。他一边回想,一边通过试验掌握了制作武器这门技术。终于完成了,矛磨得笔直,弓已上紧,五支插上羽毛的箭在四十米内百发百中。
形影相吊、孑然一身,彼得以一种老方式生活着,他拉上鹿皮帘子,回到毯子里。拥有这片牧场的那个老人似乎并不在意他。虽然彼得同样也不在意那个老人,为在此居住的特权付些钱还是恰当的,唯一的原因就是这么做是正确的,没别的理由。所以每年两次,他会精力充沛地穿过沙漠之夜,把鹿肉挂上牧场屋舍附近的沙漠红柳,让它在晨风中轻轻晃动。
他注意到了这片房产西面的洞穴,它就在桂帕山的山脚附近,虽然他不知道那洞穴叫做朗来福山洞,也不知道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四十年前法叶在那儿发现了一具骨架和一把枪。山洞入口是深达二米的纵向通道,但有人在那儿放了一把用树枝和生皮制成的梯子,梯子直达洞底。然后,洞穴再深入几米便接近了一条隧道,那条隧道只比印第安人的肩宽一点。
在对戴尔布罗峡谷的这一小片地方宣称了所有权后的第七个月,彼得翻过山脉去探索那个洞穴,希望能找着一两个古代箭头,这样他就可以完成他这些年来一直想完成的那个圆。他搜索了一下洞穴底部,除了一只生锈的鹿肉罐头和一个薯片塑料袋,什么都没找到,其他来寻物的猎手已经上这儿来过了,并已留下了表示到此一游的痕迹。
黄昏前一小时,他爬出了山洞,开始攀登桂帕山。他听到一些岩屑掉落下来的声音,然后就站回了地面上。一个墨西哥女人正沿着山脚下的小径上山。虽然天气还挺暖和,她还是搭了件披肩。在洞口时,她把披肩向上拉去,从身上扯了下来,彼得注意到她腰上系着一只包裹。女人走进山洞,在里面只呆了几分钟就出来了,包裹已经不见了。她拂了拂身上的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了望四周。
“你好啊!”彼得说道,同时站起身来,他本来正在一丛沙漠玫瑰后面蹲着。
女人转过身来,由于惊慌而倒吸了一口气。她似乎想要说什么话,但却欲言又止,她仔细观察着他,他也仔细观察着她。
“你是谁?”她最终开口了。
“我是彼得,你又是谁呢?”
她继续注视着他,目光专注不移,什么也没说。显然,曾经一度,她是有几分姿色的,也许还挺漂亮。虽然她的脸上有长年风霜留下的痕迹,虽然她比彼得眼中风韵犹存的形象要重了三十磅,她依然看起来赏心悦目,甚至是当汗迹在她的浅色裙子上浸湿了一片时,她看起来依然丰姿绰约。是她保持身体姿态的方式,是她注视着他的样子,似乎她一直就很接近男人,了解他们所有的想法和做法。这并不会对彼得造成困扰,因为他也一直就很接近女人,也相信自己很理解女人的想法和做法。
。。
《漫漫长夜》第八章(3)
“我是索妮娅,我给牧场主干活。”
“我住在戴尔布罗峡谷里。” 彼得说道。
“你在那儿住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
“他知道你住在那儿吗?”她轻轻地向牧场房舍的方向偏了偏头,虽然那房子是在山脉附近,根本就看不见。
“是的,他知道。”
“你就住在那儿,就这样?”
“是啊。我打猎为生,以此来获得大多数我需要的东西。你给他做些什么事?”
“我给他烧饭,给他打扫房间。”
她朝印第安人后头看去:“我们站在这儿显得很蠢。我在炉子上热着晚饭呢。你想不想吃点儿什么?我住的地方只要朝东走一公里就到了。”
彼得舔了舔脸颊内侧,目光向二叠纪盆地的低凹处投去,盆地在索妮娅身后延绵百里。那儿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家园也没有长期生活的痕迹。他可以看见一辆孤零零的半拖车式卡车在九十号公路上向西行驶,朝着厄尔巴索或别的什么地方驶去,对他而言别的地方根本无关紧要。
他再次把目光转向女人,说道:“有东西吃当然好。”
“我们必须等到天黑。他可以从牧场主屋那儿看到我的砖瓦房,可能会反对我们俩跑到那儿去。”
“我明白。”
他们在山洞口坐了近一个小时,抬头望着延绵数里的干燥盆地,几乎没说什么话,这一点对彼得而言毫无困难,因为他已经和沉默,或至少和沉默亲近地生活了许久,那是经年的沉默。女人抱膝而坐,披肩整齐地叠好垫在身下。他们没谈女人在山洞里做了什么,也没谈她留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会有时间把它找出来的,印第安人思忖着。
他永远都找不出来,索妮娅思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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