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的不只是沈方这个小老板,另一个大老板心事比他还重。
庞金海担任商会总会长之后,曾经得意过一阵子,但随着刺杀事件的发生,以及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得意早就被忧虑取代了。
形势已经变得越来越明朗,日本人快撑不住了,他们早晚要垮,肯定要垮,而那一天也将是他的末日。他的命运已经和日本人紧紧绑在了一起,想分也分不开了。
他后悔自己打错了算盘,一门心思抱日本人大腿,要是脚踩两只船多好。现在怎么办呢?
这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他考虑再三,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和沈方一样,泥萝卜吃一段揩一段了。
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很准确。就在庞金海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之际,军统又一次把他盯上了。
或者不妨这么说,丁乙的眼睛从未离开过他。
上次刺杀庞金海未遂,还闹出了大乌龙,这简直是军统的耻辱。更糟糕的是,负责刺杀行动的韩坤是他小舅子,这家伙狗屎抹不上墙,非但不给他长脸,还给他招来任人唯亲的议论,对他的前程带来很不利的影响。为了挽回颜面,庞金海必须死。
这次他决定把任务交给陆伟韬。这么做有三个好处。首先,陆伟韬精明干练,成功的把握性大;其次,向陆伟韬示好,笼络人才为己所用;再者,向外界展示任人唯贤的姿态,消除不良影响。
丁乙坐在棺材店阴森森的店堂里,一边折纸花一边想心事。他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但脑子却像风车一般滴溜溜转。
他是军统的老臣,却不是重臣。
军统的大老板戴笠是浙江江山县人,他重用的毛人凤、毛万里、毛森以及不少中层干部都是他的老乡,人称江山帮。像丁乙这样的北方人实属异类。他虽然为军统出生入死,立下了不少功劳,但前途却很渺茫。每每想到这一点,他就有些悲哀,有些气愤。
突然,他感觉眼前暗了一下。有人出现在棺材店门口,遮住了夕阳惨淡的光。他身穿烟灰色细纱长衫,头戴巴拿马草帽,穿一双黑皮鞋,留着一抹短须,是街上常见的那种小商人。
丁乙抬起头看了看他,放下手中的纸花,慢慢站起来,朝他歪了歪脑袋,示意他跟进。
来人跟着丁乙走进店堂深处,摘下草帽,扯掉嘴唇上的假胡子,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正是丁乙等待的人,陆伟韬。
陆伟韬此番来上海除了汇报工作,主要目的是要求提供一部电台给他,便于联络。
丁乙听完他的汇报,那张阴沉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部队刚收编就打了一场胜仗,不容易啊!”
“我们能旗开得胜,全靠主任鼎力支持,为我们输送武器军饷。”
陆伟韬虽然对拍马屁很反感,但场面上的话也不能不说几句。
丁乙说:“这支部队是我们的亲儿子,当然要什么给什么,尽量满足,不遗余力。”
他拍了拍陆伟韬的肩膀,夸奖道:“你干得很好,我非常满意。”
丁乙一向以严厉着称,对他的下属来说,这已是莫大的礼遇了。
陆伟韬有点受宠若惊,忙站起来说:“主任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一些应该做的事情。”
丁乙点点头:“现在宣读戴老板的嘉奖令。”
他庄重地站起身,从棺材底下摸出一张纸。陆伟韬摆着立正的姿势,侧耳聆听。
丁乙轻声宣读道:“陆伟韬同志不畏艰难,深入险地,找到两名美国飞行员,并圆满完成了组建忠义救国军的任务,其功非小,特予以通令嘉奖。望陆伟韬同志继续努力,为党国再立新功。
丁乙读完,把嘉奖令递给陆伟韬,抽出一根香烟叼上。陆伟韬划火柴替他点烟,然后把嘉奖令点着了。阴暗的店堂被火光照亮,但随着那张纸化作灰烬,很快又复归阴暗。
丁乙说:“陆伟韬同志,我已向上面建议擢升你为少校,估计没什么问题,应该能通过。”
“谢谢主任提拔。”陆伟韬说:“我有个要求,我们那儿急需一部电台,以便跟各方联络,希望主任考虑一下……”
丁乙摆手道:“不用考虑,电台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陆伟韬很高兴:“谢谢主任!”
丁乙说:“不止是电台,还有报务员、小型发电机以及运送方式等,都已准备停当。”
陆伟韬笑逐颜开,这一切充分表明了丁乙对他和对忠义救国军的重视。他朝丁乙拱拱手:“那我先告辞了……”
“等一等,”丁乙打断他:“别急着走,你打游击辛苦了,在上海好好修整一下吧。”
他把一只装钱的信封递给陆伟韬,说道:“这儿有两千元,不够的话再找我领取。”
陆伟韬说了声谢谢,把信封揣进口袋。
丁乙望着他缓缓道:“另外在你走之前,还要替我办件事。”
陆伟韬啪的立正:“请主任吩咐。”
“我要你去干掉庞金海!”
丁乙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了几下,说道:“上次韩坤犯了个愚蠢的错误,把行动搞砸了。我非常生气,严厉斥责了他。现在看你的了,希望这次你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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