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领命,同众人径到灵隐寺来。寻见疯行者,何立一手扯住道:“丞相令来拿你,快快前去!”疯僧笑道:“不要性急!吾一人身不满四尺,手无缚鸡之力,谅不能走脱,何用捉住?我自知前日言语触犯丞相,正待沐浴更衣,到府中来叩头请死。你众人且放手,立在房门外。待我进憎房去换了衣服,同去便了。”何立道:“也不怕你腾了云会,只要快些!”遂放疯僧进入僧房。好一会不见出来,何立疑惑:“不要他自尽了?”随同众人抢入房中,那里有什么疯僧?床底阁上,四处找寻,并无踪迹。只见桌上有一个小匣,封记上写道:“匣中之物,付秦桧收拆。”何立无奈,只得取了小匣,同众家将等回府,将疯僧之事细细禀知。秦桧拆开,匣内却是一个柬帖。那帖上写道;
偶来尘世作疯癫,说破奸邪返故园。若要问我家何处,却在东南第一山。秦桧看罢,大怒道:“你这狗才!日前拿道悦和尚,你却卖放。今又放走了疯行者,却将这区儿来搪塞我!”叫左右将何立的母亲、妻子监禁狱中,就叫何立:“往东南第一山捉还疯行者,便饶汝罪。若捉不得疯僧,本身处斩,合家处死。”何立惊惶无措,只得诺诺连声。
次日,将天下地理图细看,在招军城东面,有东南第一山,乃是神仙所居的地方,世人如何到得?无可奈何,只得进监中哭别了母亲、妻子,起身望招军城而去!
那秦桧自斩了施全之后,终日神昏意乱,觉道脊背上隐隐疼痛。过不得几日,生出一个发背来,十分沉重。高宗传旨命太医院看治。说话的在下只有一张口,说不来两处的事。且把秦桧一边的话丢下,待慢慢的表。
如今先说那岳霆、伍连等八人自闹了擂台,祭了岳坟,从后山盘上小路。夜宿晓行,一路无话,早已到了云南。来至王府,三公子先进去通报了,然后出来迎接。七位小英雄进府,见了柴王,各通姓名。岳霆进内见了岳夫人,把前事细细述了一遍。然后又出来,请各位少爷进来,相见岳夫人行礼。又叩见了柴老娘娘,俱道:“岳家伯母皆亏老娘娘千岁的大恩照看,方得如此。”柴娘娘道:“众位公子何出此言!我看众公子皆是孝义之人,甚为可敬,欲命小儿与列位公子结为异姓兄弟,幸勿推却!”众人齐称:“只是不敢仰攀。”柴王道:“什么说话!”即命排下香案,与众少爷一同结拜做弟兄。柴排福年长居首,以下韩起龙、韩起凤、诸葛锦、宗良、欧阳从善、牛通、汤英。施凤、罗鸿、王英、吉成亮、余雷、伍连、何凤、郑世宝、岳雷、岳霆、岳霖、岳震,共是二十位小英雄。是日结为兄弟,终日讲文习武,十分爱敬,赛过同胞。
看看到了八月十五,大排筵宴,共赏中秋。柴王道:“今日过了中秋佳节,明日我们各向山前去打围,如有拿得虎豹者,为大功;拿了榜鹿者,为次功;拿得小牲口者,为下功,罚冷酒三壶。”韩起龙道:“大哥之言,甚是有兴,我们明日就去。”当晚酒散,各自安歇。次日,众少爷各拿兵器,带领人马,向山前结下营寨,各去搜寻野兽。有诗为证:
晓出凤城东,分围沙草中。红旗这日月,白马逐西风。
背手抽金箭,翻身挽角引众人齐仰望,一雁落空中。
却说四公子岳霖,一心要寻大样的走兽,把马加上一鞭,跑过两个山头。只见前面一只金钱大豹奔来,岳霖大喜,左手拈弓,右手搭箭,一箭射去,正中豹身。那豹中了一箭,滚倒在地。岳霖飞马赶上,又是一枪,将豹搠倒。后边军士正想赶上拿回献功,不道前面来了一员苗将,后边跟着十多个苗兵,赶来大喝道:“你们休要动手!这豹是俺家追来的。”岳霖道:“胡说!我打寻了半日,方才遇着这豹,是我一箭射中,方才搠死的,怎么说是你追来的?”那苗将道:“就是你射中的,如今我要,也不怕你不把来与我。”岳霖道:“你要这豹也不难,只要赢得我手中这枪,就与了你。倘若被我搠死,只当你自己命短,不要怨我。”苗将听了大怒道:“你这个小毛虫,好生无理,先吃我一刀罢!”抡起大刀砍来。岳霖把手中抢紧一紧,架开刀,分心就刺。两个交手,不到十合,岳霖卖个破绽,拦开刀,拍马就走。苗将在后追来。岳霖回马一枪,将苗将刺下马来;再一枪,结果了性命。那些跟来的苗兵慌忙转马飞跑,回去报信了。岳霖取着豹,慢慢的坐马回营。
走不到一二十步,忽听后面大叫道:“小毛虫不要走,我来取你的命也!”岳霖回头一看,吓得魂不附体,但见一个苗将来,生得来:
面如蓝靛,眼似红灯。獠牙赛利箭,脸似青松口血盆,虬髯像铜针。身长文二,穿一副象皮锁子甲,红袍外罩;头如笆斗,戴一顶盘龙赤金盔,雉尾双分。狮蛮带腰间紧束,牛皮靴足下牢登。一丈高的红砂马,奔来如掣电;碗口粗的溜金钅党,舞动似飞云。远望去,只道是龙须虎;近前来,恰似个巨灵神。那苗将声如霹雳,飞马赶来。岳霖心慌,回马问道:“小将何处得罪大王,如此发怒?”苗王大喝一声:‘小毛虫,你把我先锋赤利刺死,怎肯饶你!“便一钅党打来。岳霖举枪架住,觉道沉重,好不惊慌。不下三四合,被苗王拦开枪,轻舒猿臂,将岳霖勒甲绦一把擒过马去。众苗兵将赤利的尸首收拾回去。这岳霖被前王擒进苗洞而去,正是:海鳖曾欺井内蛙,大鹏展翅绕天涯。强中更有强中手,莫向人前满自夸!毕竟不知那苗王将岳霖擒进苗洞,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71回 苗王洞岳霖入赘 东南山何立见佛
诗曰:
红鸾天喜已相将,不费冰人线引长。着意种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行。
话说那苗王将岳霖擒进苗洞,喝叫苗兵:“将这小毛虫绑过来!”苗兵即将岳霖绑起,推上银安殿来。苗王喝道:“你是何处来的毛虫,敢将我先锋挑死?今日被我擒来,还敢不跪么?”岳霖道:“我乃堂堂元帅之子,焉肯跪你化外苗人?要杀就杀,不必多言。”苗王道:“你父是什么元帅,就如此大样,见我王位不跪。”岳霖道:“我父乃太子少保武昌开国公岳元帅,那个不知,谁人不晓?”苗王道:“莫不是朱仙镇上扫除金兵的岳飞么?”岳霖道:“然也。”苗王道:“你是岳元帅第几个儿子?因何到此?”公子道:“我排行第四,名唤岳霖。父亲。哥哥俱被奸臣秦桧陷害,我同母亲流徙到此。”苗王听了道:“原来就是岳元帅的公子,如此受惊了!”遂亲自下座来,放了绑,与公子见礼,坐下。苗王问道:“今尊怎么被奸臣陷害的?”公子就将在朱仙镇上十二道金牌召回、直到风波亭尽忠的事说了一遍,不觉放声大哭。苗王道:“公子,俺非别人,乃化外苗王李述甫是也。昔日在朱仙镇上,曾会过令尊,许我在皇帝面前保奏了,来到化外封王,不想被奸臣害了,令人可恼!你今既到此间,俺家只有一女,招你做个女婿罢。”吩咐左右:“将岳公子送到里面,与娘娘说知,端正今夜与公主成亲。”岳霖闻言,哀求道:“蒙大王垂爱,只是我父兄之仇未报,待小侄回去禀过母亲,再来成亲方可。”苗王道:“你们兄弟多,你只当过继与俺,省得受那奸臣之气。”岳霖再三不肯依从。苗王不由分说,送到里面。苗后看见岳霖,十分欢喜,便对公子说道:“大王当年到朱仙镇时,我外甥黑蛮龙曾与你的哥哥结为兄弟。我外甥回来,无日不思想你父亲、哥哥,今日才得知你家遭此大变。天遣你到此,只当你父亲分了你在此罢!”公子无奈,只得依允。暂且体提。
且说众弟兄各拿了些大小野兽,陆续回到营中。正是:
获禽得兽满肩挑,猛虎逢吾命怎逃?漫说文章华国好,须知武艺卫身高!不一时,众弟兄俱已到齐,单单不见四公子回来。正在盼望,忽见那些逃回军士,气急败坏,跑回营来报道:“不好了!四公子被一个蛮王生擒去了!”柴王大惊失色,便对弟兄道:“我们快去救他,不可迟误!”
众少爷们听了,一齐上马,飞奔来至苗洞门首,大叫道:“快快将岳家公子送出,万事全体。迟了片刻,踏平你这牢洞,寸草不留!”苗兵忙进来报知苗王。苗王道:“这一定是柴王,待我出去见他。”便坐马提锐出洞而来。众人见他生得相貌凶恶,俱各吃惊。柴王上前道:“你是何人?为何把我岳家兄弟拿了?”苗王道:“俺乃化外苗王李述甫是也。你那岳公子把我先锋赤利挑死,是我拿的!你们待怎么?”柴王道:“此乃失误,若肯放了他,我等情愿一同请罪。”苗王道:“既讲情理,且请到洞中少叙。”众弟兄就一同进了洞门。来到王府,行礼已毕,坐定,左右送上酪浆来,吃罢。苗王道:“众位是岳家何人?”众人各通姓名,说明俱是拜盟弟兄。苗王喜道:“如此说,俱是一家了。俺家向日曾在朱仙镇会过岳元帅,我外甥黑蛮龙也曾与岳大公子结拜。今难得众位在此,俺只有一女,要将四公子入赘为婿,望众位五成!”岳雷道:“极承大王美意!但我弟兄弟大仇未报,待报了大仇之后,即送兄弟来成亲便了。”苗王道:“二公子,不是这等说。你弟兄甚多,只当把令弟过继与我了。况且你们在此化外,又无亲戚,就与俺家结了这门亲,也不为过,何必推辞?若有放回乡里之日,俺家就听凭令弟同小女归宗便了。”岳雷、柴王众兄弟见苗王执意,只得应允。苗王大喜,吩咐安排酒席。
正欲上席,苗兵上来禀到:“黑王爷到了。”李大王道:“请进来。”黑蛮龙进来,见过了李述甫,又与众弟兄见过了礼。李述甫便把岳元帅被害之事,细细对黑蛮龙说了一遍。黑蛮龙听了,不觉腮边火冒,毛发尽竖,大怒道:“只因路遥,不知哥哥被奸贼陷害,不能前去相救,不由人不恼恨!”牛通道:“黑哥,你若肯去报仇,到是不妨得的。况且王爷是化外之人,不曾受过昏君的官职。若是杀进关去,百姓人等,皆感激岳伯父的恩德,总肯资助粮草的。若到了太行山,在我父亲那里起了大兵,一同杀上临安,岂不是好?”黑蛮龙听了,心中大喜,也不回言,暗地叫一个心腹苗兵,假报李王爷道:“今有摇洞,领兵前来犯界。”苗王闻报大怒,就命黑蛮龙领兵三千征剿。蛮龙别了众人,领了人马,杀进三关,与岳元帅报仇去了。
再说李述甫一边饮酒,心中想道:“外甥方才回来,怎么说就有囗洞来犯界?事有可疑。”即差苗兵前去打听。不多时,那苗兵回来报道:“小的探得小大王带了兵马,杀进中原去了。”李大王道:“不出我之所料。”因向众弟兄说道:“俺家并无子侄,只有这个外甥。他如今杀进中原,与岳元帅报仇,路远迢迢,无人相助,倘有不虞,只好存一点忠义之名罢了。众位公子且请回,只留女婿一人在此相伴俺家,待外甥回来时,再作道理。”岳雷见黑蛮龙如此义气,只得应允,将岳霖留下,众公子辞别回去。岳霖道:“二哥回家,代我安慰母亲,料我在此无碍。”岳雷道:“晓得!”遂别了苗王。
众人回来,见了岳夫人,将岳霖招赘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岳夫人道:“难得苗王如此美意!我欲亲去谢亲。”柴娘娘道:“贤妹若去,愚姐奉陪。”次日,柴娘娘同岳夫人来到苗王府中,苗后出来迎接进内。岳霖同公主云蛮,出来见过礼。当下就摆酒席款待。岳夫人见了云蛮,十分相爱。到晚作别回来。岳夫人结了这门亲,常常来往,倒也颇不寂寞。按下不表。
如今且接着前回,秦桧差那何立往东南第一山去捉拿疯僧。那何立无奈,监中别了母亲、妻子,连夜望招军城一路而行。行了三四个月,逢人便问东南第一山的叶守一,并无人晓得东南第一山,也没有人得知什么叶守一。何立暗想:“若无疯憎下落,岂不连累了母亲、妻子?”好生愁闷。一日,来到一个三叉路口,又无人家,不知从哪条路去方好。正在踌躇,忽见一个先生,左手拿着课筒,右手拿扇,招牌上写着两句道:八卦推求玄妙理,六交搜尽鬼神机。何立见是个卖卜先生,便上前一把扯住道:“先生,小子正有事疑惑不决,求先生代我一卜。”那先生即在路边石上放下招牌道:“所问何事?可祷告来。”何立撮土为香,望空暗暗祷告。祷毕,先生卜了一卦,便云:“汝问何事?”何立道:“要寻人,未知寻得着否?”先生道:“敢是西北上往东南上去的么?”何立道:“先生真个如见!”那先生道:“此卦不好,路上巅险崎岖,快快回头,不要去罢!”何立道:“不要说巅险崎岖,就是死,也要去的。”先生道:“既是你拚得死,我就指引你去。你往中间这条路上去,不到二三十里,就是泗洲大路。若到了泗洲,就寻得着那人了。”何立说声:“有劳了!”随在身上摸出十来个钱来,谢了先生。先生拿了招牌,摇着课筒,自转弯去了。
何立依着先生指的中路,向前便走。走到申牌时分,果然到了泗洲,寻个歇店,住了一夜。次日,访来访去,访了一日,城里城外并无有个东南第一山。过了数日,并无影响,暗想:“那卖卜先生言语,全无一点应验。闻说在这里泗洲山上有一座泗圣祠,祠内神道最灵。何不去祷告一番,求他指引?”定了主意,忙忙的去买办了香烛,上山来走进庙中,到神道面前烧香点烛,默默祷告了一番。那里有什么应验?一步懒一步的走出庙门,在山前闲望,忽见一处山石嶙峋,奇峰壁立。何立走近一看,只见一块石上镌着“舍身岩”三个大字,临下一望,空空洞洞,深透不测。何立思想道:“我半年之间历尽艰辛跋涉,并无疯僧下落,终久是死。不如跳入于此,做个了身之计。”欲待要跳,又想道:“我身何足惜,但吾母亲年纪八十有三,我若死了,妻子必难活命,何人侍奉?”不觉坐在石上,伤心痛哭起来。哭了一回,那身子甚觉困倦,竟在那石上倒身睡去。
忽有一人用手推道:“快走,快走!”何立抬头一看,却是前日遇见的那位卖卜先生。何立道:“好呀!你说到了泗洲就有下落,怎的并不见什么消息?”先生道:“你实对我说,要往何处?寻什么人?”何立道:“我奉秦太师命,往东南第一山去寻疯僧叶守一。”先生道:“你不见前面高山,不是东南第一山么?”
何立回头一看,果然见前面一座高山,喜不自胜,便慌慌的向前走去。走了一程,来到山前,但见一座大寺院,宫殿巍峨,辉煌金碧。山门前一座大牌坊,上边写着“东南第一山”五个大金字。何立暗想:“好个大所在!”正在观看,只见山门内走出一个行者来。何立上前,把手一拱,叫声:“师父,借问一声,这寺里可有个疯僧叶守一么?”那行者大喝一声:“咄!你是何等之人,擅敢称呼佛爷的宝号?好生大胆!”何立道:“小人不知,望乞恕罪!但不知这宝号是那位佛爷?”行者笑道:“那里是‘叶守一’,乃是‘也十一’,音同字不同。‘也’字加了‘十一’,不是个‘地’字?此乃地藏王菩萨的化身宝号。”何立道:“望师父代小人禀一声,说是秦太师差家人何立求见。”那行者道:“你且在此等候,待佛爷升殿,方好与你传禀。”话犹未绝,只听得殿内钟鸣鼓响,行者道:“菩萨升殿了,待我替你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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