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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他们可以在小孩身上下一番奇妙的功夫,连小孩的父亲也认不出来。正像拉辛②用一句有语病的法文说的:“连父亲的眼睛也认他不出了。”有时候,他们让背脊保存笔直的姿势,却改造了面孔。他们除掉儿童面部的特征,像我们揭掉手帕上的商标一样。

①拉丁文:统治的工具。

②拉辛(1639—1699),法国戏剧家。

如果想让小孩要把戏,他们就用一种巧妙的方法使小孩的骨节个个脱臼。练起把戏来,简直可以说柔若无骨。柔软运动家就是这样的。

儿童贩子不但能消灭了孩子的面貌,还能消灭孩子的记忆。至少能够消灭他们消灭得掉的一小部分。小孩子不记得自己怎样变成了残废。这种骇人听闻的手术在孩子的脸上留下痕迹,可是在心里却没有留下创伤。他顶多只记得有一天人家抓住他,后来他就睡着了,再后来,他又被人家治好了。治好什么呢?不知道。硫黄烧的和刀割的伤口,他一点也记不得。在动手术的时候,儿童贩子用一种奇妙的药粉使小病人入睡,这种药粉像魔法一样,使人丧失疼痛的感觉。这种药粉在中国很早就发现了,现在还在应用。像印刷、大炮、气球和麻醉药这些发明,中国人都比我们早。可是有一个区别,在欧洲,一有一种发明,马上就生气勃勃地发展成为一种奇妙的东西,而在中国却依旧停滞在胚胎状态,无声无嗅。中国真是一个保存胎儿的酒精瓶。

既然到了中国,我们不妨再在那儿多待一会儿。中国自古以来,在用模型塑造活人的艺术上,就有一种独到的匠心。他们把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放在一个形状奇怪的坛子里,上面有一个口,下面没有底,好让头和脚都伸出坛外。坛子白天直放,晚上横放,好让这个孩子睡觉。因此这孩子只长大而不长高,压缩的肌肉和弯曲的骨骼慢慢的塞满坛于鼓出来的地方。这样在坛子里要过好几年。到了一定的时候就无法恢复原状了。等到他们认为坛子已经长满、怪人已经造成了的时候,便把坛子打碎。孩子出来了,看呀,那就是圆坛怪人。

这个方法很简单。不管你愿意要什么样的侏儒,都可以预订。

5

詹姆士二世对儿童贩子很宽容。主要是因为他利用过他们。而且不止利用过一次。对于我们看不起的东西,我们不见得一辈子不高兴理睬。一种叫做政治的上等行业,有时为了权宜之计,也利用一下下等行业,所以上等人虽然有意地看不起他们,却也不得去迫害他们。尽管有点儿注意,但是井不监视他们的行动。因为说不定用得着他们。法律闭上了这只眼,国王却睁着另一只。

有时候国王甚至于承认他跟这种下等人发生过合作关系。这是君主恐怖统治的狂妄。破了相的人脸上有一颗百合花烙印;人家除去他脸上天生的特征,打上国王的烙印。在梅尔顿准男爵,诺福克郡警察厅长雅各·亚司特雷爵士家里,有一个买来的孩子,卖主在孩子的额角上用烧红的烙铁打了一个百合花烙印。有时候,卖主不管因为什么缘故,如果一定要知道这个孩子是从皇家来的,他们就用这个办法。多承英国人看得起我们,他们在处理私人事务的时候,总喜欢用我们的百合花国徽。

贩卖儿童这个行业,有点宗教狂的色彩,跟印度的“勒人教①”差不了多少,好像不是一个特别的行业。他们成群结队地在一起生活,也耍要把戏,其实耍把戏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行动方便罢了。他们在这儿那儿住下来,又严肃,又虔诚,跟普通的游牧民族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他们从来不偷东西。老百姓不了解真相,一直认为他们是西班牙的摩尔人,或者中国的摩尔人。其实西班牙的摩尔人造伪币;而中国的摩尔人是骗子。儿童贩子不干这种混帐事。他们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不管你信不信,他们有时候倒还诚恳而又严肃。一点没有不规矩的地方。

①印度的一个教派。

干这一行的各国人都有。prachicos(儿童贩子)这个词汇把英国人、法国人、卡斯蒂利亚人、德国人、意大利人联合在一起。同样的思想、同样的迷信和他们从事的同一职业,把他们组织在一起。在这个兄弟般的帮会里,从出太阳的地方来的人代表东方,从落太阳的地方来的人代表西方。许多巴斯克人和许多爱尔兰人在一起谈话,巴斯克人和爱尔兰人能够听懂对方的话,因为他们讲的是古迦太基土话。除了这个以外,他们还有爱尔兰天主教和西班牙天主教的密切关系(就因为这种关系,爱尔兰国王——威尔士人勃朗尼爵士——虽然差点儿没在伦敦的绞刑架上送了命,莱特林郡却从此并入了英国的版图)。

儿童贩子与其说是一个部落,不如说是一个社团,与其说是一个社团,不如说是人类的一群残渣。他们是以犯罪为职业的人渣。这个行业好像是一个穿着一件干补百袖的破衣裳的小丑。多一个人等于又补上一块破布。

儿童贩子的生存规律是到处流浪,忽隐忽现。人家捏着鼻子容忍你,你能尽赖在这儿不走吗?在必要的时候,有的宫廷也需要这种行业维护王权,即使在这样的国家里,他们有时候也会突然受到虐待。国王利用了他们的艺术,却把艺术家送到苦役营里去。君王反复无常居然到了这种程度。“朕高兴如此做嘛!”

滚动的石头不生苔,游荡的行业不聚财。儿童贩子都穷得要命。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衣衫褴褛的巫婆,望着火刑场的火说:“唉!大火不及蜡烛!”他们也应该说这句话。他们的头儿——那些藏在幕后的大批贩卖儿童的人——说不定,甚至很可能已经发了财。不过事情隔了两个世纪,也就没法弄明白了。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这是一种帮会组织。他们有帮规,誓言,切口,甚至还有一套玄妙的道理。读者如果想了解得更详细一点,只要到毕司加野或加利西亚去一趟就行了。那儿有许多巴斯克人,在那些山套里到现在还可以听到关于他们的传说。在乌野宗、欧别斯汤堵、雷沙和亚司的加拉加,据说现在还有儿童贩子。那地方的母亲到现在还拿这句话来吓唬孩子:Aguarda te,nlno,que voy a llamar al prachicos!①

①西班牙文:“不要吵,要不我就去叫儿童贩子!”

儿童贩子跟茨冈人和吉卜赛人一样,经常在指定的地点聚会。他们的领袖时常聚在一起,商量帮会的事情。在十七世纪,主要的集会地点有四个:一处是西班牙的潘苛波山隘。一处是德国一个叫做“臭娘们儿”的林中空地,那儿离狄可许不远,有两个奇怪的浮雕,雕的是一个有头的女人和一个没有头的男人。一处是法国古包佛一土蒙那圣林的士山,那儿离布尔朋一勒一班很近,有一座马苏一拉一普罗梅丝巨像。最后一处在英国约克州的克里扶兰,吉丝堡的威廉·贾隆努骑士的花园墙后面,这边是一个方塔,那边是一个三角形的高墙,墙脚有一个拱门。

6

英国取缔游民的法律一直是很严厉的。英国中古时代的立法显然受到了Homo errans fera errante pejor①这一原则的影响。特别治罪条例里有一条说:无家可归的人“比毒蛇、龙、山猫和毒眼蛇还要危险”(atrocior aspide,dracone,lynce et basilico)。很多年来,英国一直对吉卜赛人不放心,打算像驱逐狼一样,把他们驱除出去。

①拉丁文:流浪的百姓比转来转去的野兽更坏。

在这方面,爱尔兰人就跟英国人不同了:他们见了狼喊“大叔”,并且祈求圣者,保佑它身体健康。

尽管如此,我们前面已经看到,英国的法律既然容忍了这条养熟了的类似家犬的狼,也就容忍这个好像顺民的老牌流浪汉。英国法律对走江湖的,流浪的理发匠,江湖郎中,货郎和吃四方的学士一律都放心,因为他们有糊口的行业,除了这些人以外,法律对其他游手好闲的流浪汉就要担心害怕了。一个过路的人可能就是公众的敌人。当时还不了解什么叫做“无所事事”,可是知道什么叫做“无业游民”。一个人只要“形迹可疑”(这个字眼很难解释,虽然好像大家都知道,可是谁也不会给他下个定义),人家就可以抓住他的领子问他:“你住在哪儿?靠什么生活?”要是他答不上来,严苛的刑罚便随之而来,铁和火是法典上早就规定好了的。法律用烙铁来对付无业游民。

这么一来,在英国整个的国土上,就施行了一种专门对付无业游民的“嫌疑法”,我们必须承认,这种人随时随地都会作奸犯科,特别是吉卜赛人。英国驱逐吉卜赛人,不应该跟西班牙驱逐犹太人、摩尔人和法国驱逐新教徒相提并论。我们对于驱逐野兽和迫害人是不会混为一谈的。

我们再说一遍,儿童贩子和吉卜赛人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吉卜赛人是一个民族;而儿童贩子是各个民族的混合体,我们已经说过,是人类的残渣,是一只盛满脏水的可怕的水盆。吉卜赛人有自己的方言,他们没有;他们的切口是各种方言拼凑起来的;他们的语言是各种语言混合起来的;他们日常说的就是这种“杂拌儿”。到未了,他们也跟吉卜赛人一样,变成一个民族,在其他的民族中间钻来钻去;不过把他们联在一起的是帮会关系,而不是种族关系。在历史上每一个时代,我们都能看到人类的洪流里有几股细细的人流,一面在旁边悄悄地流着,一面向周围分泌毒素。吉卜赛是一个大家庭;儿童贩子是一种类似互济会①的秘密帮会;这个帮会没有什么崇高的目的,不过是一个令人憎恨的行业。最后的区别是宗教。吉卜赛人是邪教徒,儿童贩子是基督教徒,而且还是好基督教徒,虽然各国人都有,他们的帮会却是在圣地西班牙诞生的。

①一种秘密社会组织。

他们不但是基督教徒,还是天主教徒;不但是天主教徒,还是罗马派教徒;他们对信仰很虔诚,很纯洁,所以不肯和培治州的匈牙利游牧民族来往。这些匈牙利人的酋长是个老头儿,酋长的权杖是头上装着一颗银球的手杖,银球上站着一只有两个头的奥地利鹰。说实在的,这些匈牙利人是分裂派,他们居然把圣母升天节改在八月二十七日举行①,实在可恶。

①天主教的圣母升天节是八月十五日。

在英国,在斯图亚特王朝统治时代,儿童贩子的帮会差不多可以说是受到保护的,我们上面已经提过,他们所以受到保护,是因为詹姆士二世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迫害犹太人,蹂躏吉卜赛人,可是对待儿童贩子却是个“好皇上”。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儿童贩子是买主,国王是商人。让一个人失踪是儿童贩子的拿手好戏。国家的利益有时需要让某些人失踪。一个讨厌的有继承权的孩子落到他们手里,就会丧失原来的模样。这就便利了财产的没收。要把爵位移转给得宠的人就方便得多了。再说,儿童贩子很慎重,守口如瓶。他们答应你保守秘密,并且很守信用,这对国家大事来说是很重要的。很难找到一个他们曾经泄漏过国王秘密的例子。说实在的,这样做对他们是有好处的;因为国王一旦不信任他们,他们可就危险了。所以可以说他们很有政治手腕。此外,这些艺术家还替圣父①供应一批唱经的人才。儿童贩子对亚莱葛利的《天主矜怜我》等祷文也有用处。他们特别尊敬圣母马利亚。所有这一切都迎合斯图亚特王朝崇拜教皇的精神。对于制造一批阉人来尊敬圣母的人,詹姆士二世当然是不会有恶感的。一六八八年英国换了朝代:奥兰治继承了斯图亚特家的王位。也就是说威廉三世代替了詹姆士二世。

①指罗马教皇。

詹姆士二世在国外流亡期间逝世;他的坟墓曾经多次显灵。他的遗骨治好了奥东主教的痔瘘,这对这位虔诚的国王的德行来说,是一种很好的报偿。

威廉的思想和政策都与詹姆士不同,他对待儿童贩子很严厉。他想尽办法要扑灭这种害虫。

威廉和玛利统治初期,颁布了一项法令,严厉取缔儿童贩子的帮会。儿童贩子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从那个时候起他们的组织就粉碎了。法令明文规定:这个帮会的参加者被捕并且证实以后,应于肩上烙一R,这是rogue的缩写,意思是恶棍;左手上烙一T字,这是thief的缩写,意思是:小偷儿;右手上烙一个M,意思是杀人犯。帮会头目“虽貌似乞丐,但视为富人”,应处以枷刑,并在额上烙一P字,财产全部没收,他们树林里的树木亦应连根拔除。知情不举,应以隐匿罪论处,“没收其财产并处以终身监禁”。如果在男子中间发现妇女,就用cucking stool来处罚她们,这是一种用杠杆上下移动的椅子,这个字是法文的coquine(臭娘们儿)和德文的stuhl(婊子坐的椅子)凑成的。英国法律的效力特别长久,直到现在英国还用这个办法惩罚“好吵架的女人”。人们把cucking stool架在河上或者池塘上,让受罚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然后把椅子浸在水里,过了一会再拉上来,这样重复三次。诠注家张伯伦说:“好让她头脑冷静一下”。

第一卷 人心比夜黑

第一章 波特兰南端

一六八九年十二月和一六九○年一月,强烈的北风在欧洲大陆上一连刮了整整两个月。到了英国,风刮得更厉害。那年冬天冷得要命,所以在伦敦“不肯宣誓的”①长老会的教堂里,有人在那本旧《圣经》空白的地方写着“穷人难忘的冬天”。幸亏君主专政时代登记用的古羊皮纸根结实,散见各地方志。特别是萨斯华克镇的克陵克自由法院,毕泡德法院(“毕泡德”的意思是沾满尘土的脚)以及白教堂法院(这个法院设在斯代卜内庄上,审判权抓在贵族私人的法官手里)的地方志里的许许多多冻死饿死的穷人名单,至今还看得很清楚。泰晤士河也结了冰。这是百年难逢的事;平时由于海浪的冲击,冰不容易结起来。四轮车在冰河上隆隆地驶过,泰晤士河变成了市集,搭了许多篷帐,还有斗熊和斗牛的玩意儿。人们在冰上烤整只的牛。厚冰保持了两个月。难熬的一六九○年,比十七世纪初叶的几个特别寒冷的冬天还要冷。及了·特朗博士曾经叙述过那几个冬天的详细情形。博士在詹姆士一世朝上是药剂师的身分,伦敦城曾经替他造了一尊带座于的胸像纪念他。

①指一六八八年英国“光荣革命”后,不肯宣誓服从国教的教士。

一六九○年一月里的一个顶寒冷的傍晚,在波特兰湾一个最荒凉的小海湾里发生了一件不常见的事,所以海鸥和野鹅一面叫,一面绕着海口打圈子,不敢飞进海湾。

这个小海湾(只要一刮风,在波特兰海湾所有的小湾当中,数这一个顶危险,也顶荒凉,甚至可以说,就因为这里很危险,所以一些偷偷摸摸的船躲进来才特别安全)里来了一只小船。因为水很深,这只小船几乎挨着悬崖,系在一根突出的岩石上。我们如果说“暮色降临了”,那就错了;应当说“暮色上升了”。因为黑暗是从下面上来的。悬崖底下已经笼罩着暮色,可是顶上还是白天。走近这只小船系缆地方的人,就能看出这是一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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