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九年冬。
飞雪漫天。
将近年下,紫禁城各宫的主位和宫人都忙碌起来。
祭神敬佛,舍粥祭祖,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喜事,没人敢在这时候触霉头,便是一时着凉,也只好避着人吃存下的丸药,轻易不敢叫太医。
偏有一处是例外,算上今儿个,已经是毓庆宫第二回大张旗鼓叫太医了。
玉竹送太医走到穿堂第三间,就绕过直格方窗出来,迈过角门,却没往前院去,而是拐了个弯停在西围房边的一处门前。
她面上带笑,递上荷包轻声道:“有劳徐太医多跑一趟了,年节下各处都忙,前头人多,风也大,走这里回去倒还便宜些。”
徐太医接过荷包,心下了然,人言可畏,便是太子妃殿下也需小心的。
他虽是太医院小方脉里资历深厚的,很得后妃们青眼,却并不骄矜,拱手谢过后,自从小门出去了。
玉竹目送徐太医离开,怔然立了片刻,才拢着手匆匆往回赶。
没走两步,她便听到前殿传来隐约的喧闹,不禁加快了脚步。
毓庆宫是四进的院子,二进的惇本殿不常住人,三进的毓庆宫则是“工”字建筑,一道穿堂衔接前后两殿,前殿为太子所居,后殿是太子妃居所。
太子妃石氏所出的三格格,如今就住在后殿养病。
东二间。
屋内一室如春,靠北处设着卧榻,上头悬挂了绸绣如意勾莲八宝的幔帐,细心铺设的丝绸衾被中,躺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女童。
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太子妃石氏脊背微弓,倾身替女儿擦去额前的汗珠,而后靠坐回榻边的圆凳上,任谁都能瞧出来她的心神不宁。
玉竹只肯在门口站着,连声叫次间守着的宫人过来,低声道:“快去告诉主子,殿下回来了。”
这头话音刚落,隔窗就瞧见一道肩背笔挺的身影,外罩骨冬羊毛褂,露出一截的袍面捻金细匀,行走间猎猎生风,翻飞的衣摆上不时有金光流动。
门口的厚帘一经掀起,带进满室寒气。
太子妃石氏正待起身相迎,却忽然听到一旁微弱却也清晰的呼唤声。
【水】
床榻上的女孩分明没开口,却发出了声音,周围宫人没有一个听到的。
太子妃石氏却习以为常般,试过蜜水的温度,亲自喂给楚鸢。
太子在外间换下沾了雪和寒气的外褂,连手炉都来不及捧,步伐匆匆进了东二间。
“瑚图里如何了?”
太子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和忧心,却只在门口站着,怕身上还有残留的寒气,让女儿病情加重。
他膝下子嗣不丰,长子早夭,次子和三子勉强立住了。可是头两个女儿生下来都不好,没留住,第三个女儿就是和太子妃所生。
瑚图里生来也体弱,他还以为这个女儿留不住,没想到太子妃抛下一切事物,无时无刻都守在瑚图里身边照料,硬生生让她留下来了。
只是自此之后,瑚图里就不会说话,人也呆呆傻傻,更为离奇的是,她不能开口,却会说腹语,而且这腹语只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才能听到。
此事颇为诡异,连外头大臣们也听说了几句。
有人就动了心思,撺掇着想把瑚图里送到宫外抚养。
明里是说仿照从前送皇子公主去宫外抚养的例,好让她能平安长大,实则是想把这顶“不详”的帽子扣在东宫头上。
好在那时有汗阿玛在,不仅一力压下那些流言,还亲自为瑚图里起了名字,甚至不远万里请来了大师给瑚图里批命,说她命里带有福祉。
康熙三十三年,那时候瑚图里刚出生,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独占汗阿玛恩宠与看重,朝中无人能避之锋芒的国朝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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