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膺提及此事,并非是一时兴起,在有的事情上,他素来思虑甚密,自幼年起,成国公与陆老夫人之间的事情他便隐约有闻,如今,他与阿岳之间又有那样的约定,倒不如一开始,不要令阿母抱有太高的期盼。
至于陆家,陆膺却是想得分明,阿金、阿信、阿和、阿久几个,俱是兄长骨肉,如今兄长皆殁,他身为叔父,本有教养之责,视如己出又有何不可?他是父兄教养长大,他年陆家的家业传到他们几个手上,亦是应有之义。
陆老夫人听着他说些大漠趣闻,当上镇北都护之后如何风光,终究上了年纪,又一路艰辛,提前一日与陆膺重逢,乍喜之下情绪波动,便不免心神疲乏,在陆膺服侍之下,渐渐睡去。
外间,先时重逢气氛散去,听岳欣然简单说了说亭州诸事,妯娌几个却是渐渐欢快起来,沈氏一意要看岳欣然的官印,睁大了眼睛朝苗氏道:“大嫂!我原本以为咱们当中,最先做官的是你哩!现在可叫六弟妹先啦!乖乖,这可是正四品的大员,与乐州牧平级啊!”
苗氏原本面带倦意,听她这般一说,便笑道:“阿岳才学远胜男儿,就是六弟也是服气的,怎么就说我先做官了!”
梁氏闻言不由温柔一笑:“我也记得当初大嫂男儿打扮,最是英姿飒爽。”
沈氏调笑道:“现在可不成了,被个小家伙拖累……”
苗氏本来心中挂牵,闻言不由羞恼,作势起身要拍她,李书生先时在后头安置好车马,见状连忙上前扶她道:“使不得使不得,向太医可说了,这一路辛苦……”
苗氏却向他嗔道:“你看看阿沈!她可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李书生哪个也得罪不起,只好连连向沈氏告饶:“二夫人……”
几人不免笑成一团,陆膺进来,看到便是这一幕,方时在大堂,众人只是简单问候,此时相见,才觉气氛微妙,李书生扶着苗氏不免有些局促,苗氏看着陆膺,一时也有些无措。
先时当陆膺只是阿孛都日时,一切皆好说。
可如今相见,自己已经再嫁……
岳欣然正要开口转寰一二,陆膺却是微微一笑,向苗氏与李书生先行了一礼:“表姊、表姊夫,先时在益州未及恭贺新婚,皆是小弟失礼。”
众人登时皆松了口气,便是岳欣然也不由笑叹他温柔机敏,照料家人情绪十分周全了。若再唤苗氏为大嫂,她已然改嫁,甚至还有身孕,可她是陆老夫人的侄女,这一声表姊,却是再恰当也没有,纵不再是大嫂,也还是亲人,连带李书生的称呼也一并名正言顺。
苗氏闻言,眉眼骤然一亮,又倏然红了眼眶。
在益州家中收到书信之时,苗氏恐怕才是思虑最重的那一个,六郎活着,那自是天大的喜事,自己过门了、大郎战死之后,他才出生,苗氏看着他长大,陆老夫人精力不济,更多的时候,他是在苗氏亲自带大,同她自己的孩子也无什么两样了,可以说,妯娌几个,她与陆膺感情最深,不是母子,却似母子。
正因为如此,她才既高兴又难为情,便是怕如今重逢之时的尴尬。李书生最知道她的辗转反侧,可她终究是想看一眼陆膺,哪怕当初见过阿孛都日,知道陆膺好好的,此来也许未见得全然得他接受,也还是坚持要亲自来看看他。
……六郎真的是长大了。
苗氏水光涟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李书生喜笑颜开,连连摆手:“不妨事不妨事。”
陆膺却走到苗氏面前诚恳地道:“表姊,我自幼在你膝下长大,长嫂如母,长姊亦如母,我只有盼你一生平安喜乐,又怎会介怀?”
苗氏泪水滚滚而下,一拍他的胸膛,哽咽道:“六郎……你、你好狠的心!明明当日就在益州,竟不说上一句!”
此事上头,陆膺确是愧疚难当,可他当日不只是身负陆氏身后血海深仇、英名受辱,更有三千黄金骑兄弟追随于他,他可以与家人团聚,家族呢?兄弟呢?
可再如何,陆膺也知道,终是他对不起家中,好在李书生在畔,多加宽慰,才叫苗氏渐渐心情宁定,岳欣然不免轻声问陈氏:“四嫂,阿家这般年纪,大……表姊这般来亭州,向太医与大师不是随行么?怎未见他?”
陆膺才知道,岳欣然竟连向太医与大衍也一并请来了亭州。他不由心中微妙,向意晚在亭州收徒无数,传医授道;大衍亦是于寺院中名声卓著,德高望重,轻易是不会愿意挪动的。
若阿岳诚意相请,那自然另当别论;但她素来心思颖慧,绝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劳动他人。
阿母、表姊与几位嫂嫂乃是家人,他如今扎根亭州,随他北上是应有之意,但向太医与大衍大师又自不同。
除非,在阿岳心中,有什么事,非得这二位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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