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波儿终于把小间的门打开时,汤米正站在谷仓的过道上。她认出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半转着,接着又侧转身子,朝他跑过来,向他一跃,紧紧拽住他的胳臂。然后她看见戈德温正站在大屋的后门口,便侧转身子,奔回小间,又转过来,把头靠在门上,嘴里发出纤细的咿咿咿咿咿咿的声音,好像瓶子里的气泡声。她倚在门上,两手在门上乱抓乱摸,想把门拉上,同时听到汤米在说话。
“……李说那事不会伤你半根毫毛的。你只消平躺下来……”那是一种干巴巴的话音,丝毫也没有进入她的意识,她同样丝毫没看到他那蓬乱的头发下泛白的眼睛。她靠在门上呜咽着,一心想把门关上。后来,她感到他的手在笨拙地摸她的大腿。“……说那事不会伤你半根毫毛的。你只消……”
她看着他,他那只胆怯而粗硬的手还放在她的臀部上。“好的,”她说,“没问题。你别让他上这儿来。”
“你是说要我不让他们随便哪个进来?”
“对。我不怕耗子了。可你留下,别让他进来。”
“好吧。我会想办法不让人上你这儿来的。我就在这儿守着。”
“好吧。关上门。别让他进来。”
“行啊。”他动手关门。她靠在门上,向大屋张望。他把她往后推了一把,以便把门关好。“那事不会伤你半根毫毛的,李说的。你只消平躺下来就行。”
“好吧。我会躺下的。可你不能让他上这儿来。”门关上了。她听见他把门的搭扣扣上了。他晃了晃门。
“门拴上了,”他说,“谁也进不来找你了。我就在这儿守着。”
他蹲在草料里,望着大屋。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戈德温走到谷仓后门口,朝他望着。汤米抱着膝盖,蹲着不动,眼睛又亮了起来,一瞬间,那浅色虹膜仿佛像小轮子般绕着瞳孔转起来。他蹲在地上,微微掀起上嘴唇,一直等到戈德温又返身走进大屋。然后他叹息了一声,把气吐出来,望着小间那光秃秃的门,眼睛里又燃起胆怯、探索、饥渴的火光,慢慢地用手抚摸小腿,身子微微地左右摇晃。后来他停了下来,身子变得僵直,看着戈德温疾步绕过房角,走进柏树丛。他僵直地蹲着,嘴唇微微掀起,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谭波儿坐在棉花壳和乱七八糟的啃过的玉米棒子芯堆里,突然抬起头去看梯子顶端的活动门。她听见金鱼眼在阁楼里走动,接着出现了他的一只脚,在小心翼翼地踏上梯子的横档。他边转过脸看着她,边从梯子上倒退着走下来。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微微张着嘴。他站住了,看着她。他把下巴颏向前急促地伸了几下,仿佛领子卡得太紧。他抬起两只胳膊肘,用手掌捋了几下,还捋捋上衣的下摆,然后穿过她的视野,无声无息地走过去,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他拉拉门。接着他把门使劲地摇撼起来。
“开门。”他说。
门外没有反响。过了片刻,汤米轻声问:“谁呀?”
“开门。”金鱼眼说。门打开了。汤米望着金鱼眼。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啊。”他说。他试图越过金鱼眼的身边往小间里看。金鱼眼打了汤米一记耳光,把他朝后推开,侧身前倾,朝大屋方向张望。然后他盯着汤米。
“我不是告诉你别跟踪我吗?”
“我没有跟踪你,”汤米说,“我是在看住他。”他用脑袋向大屋方向猛地甩了一下。
“那就去看住他吧。”金鱼眼说。汤米转过头去朝大屋方向看,金鱼眼把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来。
对坐在棉花壳和玉米棒子芯堆里的谭波儿来说,那声音比划火柴的声音响不了多少:那是个短促的、并不重要的声音,向那时那刻的情景压了下来,带着深邃的决定性,把这事彻底地孤立起来,而她就坐在那里,两腿朝前伸得笔直,两手手掌心向上,软弱无力地放在大腿上,她望着金鱼眼绷紧的后背和上衣肩部勒出的皱痕,这时他正半个身子俯在门外,手枪垂在身后,靠着身侧,顺着腿儿冒出一缕青烟。
他转身望着她。他轻轻地晃动一下手枪,放回上衣口袋,然后朝她走去。他走动着,却没有半点声响;那扇打开的门张着大口,反弹回来和门框相撞,但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声;仿佛声音与寂静完全颠倒了。当他穿过强烈的窸窣声向她走来,当他推开窸窣声时,她听见了寂静,于是开口说我就要出事了。她是在对那位眼睛只是两团黄色凝块的老人说的。“我出事了!”她对着他尖声喊叫,而他坐在阳光下的椅子上,两手交叉在拐杖的顶端。“我告诉过你我要出事了!”她尖叫起来,把一字一句像炽热宁静的水泡落入它们周围明亮的寂静之中,终于他回过头来,两团黄痰似的眼睛漠然望着她的上方,她躺在粗糙的、洒满阳光的地板上,翻来覆去,拼命挣扎。“我告诉过你!我一直在告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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