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垣镇的夏末初秋,没有千山雪霁,鱼戏新荷,桂魄流光,实无可看,只可看峨冠盛筵中的各色游人。
不曾想接连两场动乱,坍塌房屋百间,倒教寓居此地的各色人物心悸不已。
当中不乏擅于巫道之辈,或是随身携带炼化兵甲之徒,心绪不安,只想速速离开是非地,就各显神通在镇子上空布下了几场倾盆大雨。
马尾辫少女和小道童,还有那位毒娘子,鸽奴黎箜篌,躲到一处酒楼,凭栏看雨。
李良笈则御剑腾空,鼓荡真气,分辟雨水。
所以李良笈很快发觉,食神庙废墟处有意外出现。
此刻那名枯瘦老者正躬下身子,揪住虎妖王吞发梢,耳提面命叮嘱后者识趣些,身为九幽地师,无非想到孽海关外,寻见龙窟位置,纵然尔等皆化作了魑魅之属,也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李良笈循着剑意气机,察觉远处废墟,一只沾满泥泞的纤白秀手,吃力抬起。
李良笈顿时悚然不已,谢凝云?重伤?!
不曾想老者是个更狠的角色,至于大槐树底下,那只浑身白芒足堪刺穿厚厚雨幕的瘦马,与昔日清微道山上的珍禽异兽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瘦马双耳朝后,姿态僵硬,对四周一草一木的动静十分警觉。
出剑,还是先礼后兵?李良笈犹豫了一下,觉着此地毕竟是西牛贺洲,山川异域,贸然行事多为不妥,然而虎妖王吞浑身黑气四溢的状态,让李良笈不敢耽搁,既未选择出剑,也未选择问话,而是借雨势,先手使出一招道门符咒,“荒荒大江,寥寥长风,水风井!”
枯瘦老者被聚拢的水意吸引,轻轻嘶了一声。
于他而言,周遭灵气并无流转,反而是某种陌生的玄妙术法,在操控附近水意精粹。
不过老者似乎对南瞻部洲道门高真也提不起兴趣,那匹白驹同样如此,所以李良笈还未彻底聚拢水法封锁食神庙,就觉得身上挨了重重一锤。
若非真气护体,这破空而至的无形一击,真能将他瞬间打懵过去。
可即便如此,李良笈仍旧觉得五内翻涌,浑身经脉震颤不止,不得已坠落到远处地面,匆忙寻了处僻静草木丛,半跪于地,强压一口丹田气。
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男人,悄然立在食神庙废墟一侧。
那匹白驹朝他蓦然扬蹄,男人也随之扬起手中一枚当卢。
老者急忙呵斥瘦马道:“老伙计,不想活了。”
白驹哼哧一声,四蹄落地,溅起一滩泥水。
老者见到靳纯一这个举动,神色复杂,“纯一先生,能否别耽搁老朽审问这只魑魅。”
靳纯一温声问道:“龙窟,到底有什么,如此吸引一位九幽地师。莫非,里头真是灰烬之灵的源头?”
靳纯一看得出,老者本不愿搭腔,不过仍是在耐性子回答:“地师,找得无非的走龙之地,结穴之所。龙族那些虺崽子,五百年成蛟,历千年为龙,再复五百年而生角,再复千年为应龙!应龙结穴之地,就是龙窟。至于是不是灰烬之灵的根源,老朽不是曾跟纯一先生讨论过一回?纯一先生,你是做买卖的,曾答应助我,也知晓老朽时日不多,真的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所以,能否别再耽搁?!”
靳纯一抱袖而立,神色淡然瞧着老者。
地师一脉,在南瞻部洲,不过是堪舆风水先生,但放在西岭,没见哪位地师手端罗盘寻龙尺,满山头溜达的。
西岭地师,别名师地,所学即名为师地法门,据说源自数千年,宝华城大雪山某位苦行者,自称龙树瑜伽士,留下了《瑜伽师地法》书卷若干,地师所求,无非解脱二字,古往今来修行此道者,凤毛麟角,少的不能再少,乃至于一人继承一脉法统,人死,则法脉断绝,至于一心寻找所谓灰烬之灵的西岭地师,则纯粹是个人喜好了。
灰烬之灵是什么,不止西岭世所不知,恐怕翻遍格虎城卷宗殿,也闻所未闻。
身骑白驹的枯瘦老者,知晓这些古怪事物,也算不上稀奇,因为一个连年纪都难以按常理计数之人,恐怕除了他自己,谁也弄不清他是何年何月生人,又是什么时候被巫道巨擘炼化。
老者本身成为兵甲,又寄居兵甲。
这点,靳纯一已经十分清楚。
因为像炼化宝器那般,将活人炼化,本身就是寻常巫师难以做到的禁咒,以炼化之体,直接合灵于地火水风四象,却是以另一种形式获得“长生”,就是只要我不自兵甲中遁出,天地即不能夺我之寿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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