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诫儿子:
“回三圩不能玩,要自我加压。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瘦瘦的桂才背了一大捆书本,看着他老子啰嗦,有些不耐烦,带着鼻音说了句:“哼!知道了。”
木匠笑笑,把儿子送上了车。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 55 节
我顶替的是阿三的工作,帮助买菜,洗菜,打扫卫生还要引导顾客停车。倒泔水一直是阿三的专利,阿三不怕脏,舍得花力气,这是大多数兴化男人共有的优点,我自然也具有。鱼馆外面有专门收泔水的车,晚上,客人散了,把泔水桶一拎,倒车上就行了——更多的时候,剩汤剩水都倒下水道了,管它呢。阿三还有个特殊的工作——“杀生”,“杀”甲鱼、长鱼、鳅鱼。至少,甲鱼女人们是不敢碰的,张牙舞爪,嘴厉害着呢,被咬上一口,死都不丢,麻烦就大了。杀生对阿三来说是小菜一碟,快得很。以前在农村,他不知杀过多少,他捕住的野生甲鱼自己也记不清了,现在环境污染严重,甲鱼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阿三有次做梦,梦见一只巨大的甲鱼来报仇了,“嚯”的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阿三被惊醒了,出了一身汗。从此,杀生前,阿三总要嘀咕几句“罪过罪过——”嘴上这样说,手下还是毫不留情。
阿三杀甲鱼很有技巧:先弄根筷子撩拨甲鱼,甲鱼被激怒后死死咬住筷子不放,这时,阿三拿起刀,从从容容,“啪”地用力一剁,甲鱼没有挣扎,一命呜呼,头和身子当然还是“藕断丝连”的。剩下的除肠去腥便是女人们擅长的事了。
饭店有三名厨师,都是正儿八经的,有资格证书呢,在巴蜀也好几年了,手艺都还不错。四十多岁的老蒋是头厨,个子不高,胖胖的,腆着个大肚子,大家都喊他蒋大厨,他主要烧饭店的特色菜,另外负责鱼馆菜肴的创新工作。二厨三厨很年轻,也就比我大个一两岁。凤姐是不可能烧菜了,她要管理,分身乏术啊,至多和大厨商量商量新的菜谱——饭店也要推陈出新,顾客是喜新厌旧的。跑忙打杂的有六七个,走了个秀姑,能手有些紧。考虑到春节生意忙,凤姐又招了几个“临时工”,是凤城二职高的女学生,她们利用寒假期间勤工俭学,翠芳简单培训后,这些学生妹就能顶用了。我打着朱老夫子的旗号,和几个二职高的女孩子混熟了,她们学校有不少女生在凤城的饭店打工呢。翠芳在鱼馆干得是如鱼得水,绝对是个举足轻重的人,凤姐对她很是信任,委以重用,买菜,收款,接待什么都让她干。翠芳是个有心人,在鱼馆也学会了一招两式,回去再琢磨琢磨,刀功、烧功都拿得出,烧的菜连凤姐都佩服不已。你想,整天在饭店,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想不会都不可能啊。她现在也做打荷厨师了,地位仅次于三厨。干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她的工资长了。
凤姐名叫谢小凤,又因为她能干,有一定的管理能力,人们就称她凤姐了。当初在春兰,她就是车间小组长。我问凤姐的开店经验,凤姐笑笑,什么倒头经验?靠自己摸索啊。死店活人开,关键是人啊。当然,不管干什么,首先要懂行,“做生意不懂行,好比瞎子撞南墙”, 人家不是说“生行莫入,熟行莫出”吗?是啊,人没有生而知之者,不懂就学,熟能生巧嘛。
据说,凤姐的父亲以前就是开店的,在凤城第一百货商场工作了大半辈子,给凤姐传授了不少生意经。凤姐说:
“开店要一团和气,和气生财嘛。不是有句话叫‘人无笑脸休开店,会打圆场自落台’嘛。至于开饭店最忌讳的,当然是欠账,人家不是说‘赊三不如现二’吗?很有道理啊。有些账,千年不还,万年不赖,把人的精力全耗费了。”
我听翠芳说,至今凤姐还有许多死账呆账,有些人为了逃债,连家都搬了,用心良苦。当然,饭店最重要的还是诚信经营,昧良心的事情不能做。做饮食行业的不可能是一锤子买卖,有回头客才行。我这才发现,其实,凤姐的鱼馆地理位置不算很好,但是生意做得还可以,附近几个就数它红火了。
凤姐平时和大家客客气气,也没有老板的架子。奇怪的是大家工作得都很卖力,这也许是凤姐的人格魅力。
凤姐说:“开饭店,首先自己要能烧菜,最起码要顶半个厨子,关键时候能起点作用。”
对于烧菜,我也会一点,但是,和凤姐谈起来,我才大开眼界。凤姐的厨房俗语还真不少,什么“ 茄子越大越嫩”、“春鲢夏鲤,秋鳜冬鳊”、“紧锅粥,慢锅肉”、“油多不坏菜”、“千滚豆腐万滚鱼”……我真是不虚此行。
第 56 节
腊月二十九,父亲来了电话,叫我务必回去——陈胖子回三圩了。我不敢怠慢,和凤姐打了声招呼,挤上了去三圩的车子。车上售票的大姐也是三圩的,听她说,王木匠早我一天回了家。
大年初一,我来到陈胖子家拜年。陈胖子认识我,当初,我考上大学请客,就是陈胖子掌勺。胖子笑眯眯地,把我打量了半天。我带了从凤城买的两瓶梅兰春酒,又添了一条金南京,礼多人不怪嘛。陈胖子很客气,推让了多次,终于收下。在三圩镇,各行各业都有龙头老大:熏烧业自然是我的父亲(当然,现在说这话,连我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底气了);木工业应该是田师傅,不过,他年事已高,早退居二线了;餐饮业理所当然是陈胖子了。陈胖子祖上家底殷实,小时候娇生惯养,要星星,大人都不敢摘月亮,山珍海味吃得不少。据说,陈胖子是因为贪恋口福才做厨师的。陈胖子的师傅据说是上海大饭店的,胖子是七十年代去上海学艺的,家里有亲戚在上海。他的菜做得很正统,色味形齐全。讲究每个菜都要有故事、有来由。学徒时,陈胖子吃了不少苦,单练刀工就练了七七四十九天。他的刀工了不得,我曾经看过他用一个红萝卜雕的朵*,栩栩如生,可以乱真。
对陈胖子我是很熟悉的,甚至每一个关于陈胖子的典故。陈胖子很胖,臃臃肿肿,一动,肥肉晃晃悠悠,从衣服外面看,他的肚子上像套了几副救生圈。胖子身体胖,但是大腿间的命根很小很小,隐于肉间,几乎看不到。于是,有人怀疑陈胖子的性别了,更多的人则忧国忧民——这陈胖子是如何生出一大群儿女的?镇上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居然为此打赌。他们瞅准了胖子去洗澡的时间,特地也去浴室,凑近看了,果然很小,蚕蛹一般,点缀于稀稀疏疏的丛草之中。联系到陈胖子喜欢女色这个毛病,三圩镇便流传出了“细归细,不住气”的说法。不管怎样,他是三圩重量级人物,饮食行业的真龙天子啊,你必须尊重,没有理由。这年头,名人有点绯闻还不正常?
高超的厨艺是陈胖子让别人尊重的基础。别的且不说,他的徒弟就有一大群,男女老少都有。他平时不烧菜,全是徒弟们“代劳”。当然,陈胖子也不闲着,手捧一把紫砂茶壶,沏了上好的铁观音,端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好像在打瞌睡。你别以为他睡觉呢,清醒得很。什么菜该加大火了,什么菜煨的时间还不够,他适时提醒着。菜好后,舀一勺子,热气腾腾地,在他前面一过,胖子眯着眼,轻轻一嗅,就晓得生熟咸淡。呵呵,怎么样?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呀。
陈胖子烧菜最大的特点是靠船下篙,尊重实际,一切从实际出发。他能根据原料的特点和主人的需要烧出个性十足的菜。他经常在大城市烧些农家土菜,土得掉渣,但效果奇好,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匪夷所思地把螃蟹和螺蛳一起烧,取个名字叫“龙宫探宝”,其汤着实鲜美无比,让人垂涎三尺。
陈胖子的徒子徒孙遍布三圩镇。近几年,三圩镇流行“家宴”。有婚丧嫁娶、做生日或是金榜题名的人家喜欢把厨师请到家,经济实惠。厨师自然带了自己的一套班子,连炉子、大锅、凳子、圆桌、碗筷、酒杯也都不要主人操心,主人家只要按厨师开的单子买好菜就万事大吉了。家宴的价格便宜,一桌二十到三十元之间。徒弟们搞家宴,总爱打着陈胖子的旗号——响亮、有号召力,比什么广告都顶用。当然,事后孝敬师傅这是肯定的了。
我和陈胖子谈了不短的时间,更多的时候我是在请教。陈胖子说得头头是道,把餐饮行业分析得透彻明了。可惜,他不同意出山,毕竟上了年纪,独当一面恐有些力不从心,一个闪失就坏了一世英名啊。陈胖子表示,如果我需要,他请他的徒弟根宝帮我。根宝是他最喜欢的徒弟,也是他的关门弟子。根宝去扬州一家饭店“进修”了,电话一打,他就能回来。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告辞了。
这个春节过得着实窝囊,玩得不尽兴,吃得不开心。我是满头心思,心里一团乱麻,老是定不下神来。一出门,面对的都是诡异而好奇的目光,刀子一般;一张张臭嘴酸溜溜的,刨根究底个不停,我怎么回答?说我待业,打工?在他们看来我还不是和刑满释放一样?丢不起这个脸啊。干脆,我做个羞答答的“姑娘”: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奈我何?记得去年放寒假,我一直在外面疯,走亲访友,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现在,居然哪儿都不想去了。
姐姐家当然要去的,外甥女老要我“奖励”她,本学期又得了三好生。奖状,墙上贴得满满的了,代价自然不小,眼镜度数又增加了。三圩人一天到晚就是谈孩子的学习,谁家的孩子考上重点大学了,谁家的孩子考上重点高中了。父母苦的几个子儿全花在孩子的教育上了。唉,考上了又能怎么样?没有工作还不是啃老一族、废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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