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交代你要好好休息。”她将我按回床上躺好,再返回桌上将药端至我面前,一口一口地喂进我口中。
这药一连半个月我每日饮三次,起初苦涩难以下咽,吃了多次已经习惯了,根本不觉得有苦味。还记得我被鞭打得遍体鳞伤而昏死过去,命已经危在旦夕,就连大夫都摇头叹息说我没救之时,我就这样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守在我床边的连城,容貌依旧却憔悴了好多,他那风度翩翩的高贵气质完全被悲伤充斥着。那时的我好想拉住他的手,对他说句“对不起”,可是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讲话,只能望着他兴奋地跑出房唤人召大夫。
后来,听兰兰说连城将郝家兄妹发配边疆,而那位鞭打我的张副将被囚禁在牢内,每日都要受鞭打之苦。幽草还说,当大夫说他已经无力回天之时,连城哭了。我一笑置之,因为不信。
现在我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结疤大部分都已经脱落,唯独几处重伤之处还未痊愈,也不知道大夫给我身上那丑陋的疤痕上涂抹了什么仙药,不仅复原极快,就连疤痕都隐遁而去。
幽草在此时推门而入,款款巧笑迎向我:“小姐,您可以下床了。”
“真的?”我眼睛一亮,立刻翻身蹦下床,差点撞到床边的兰兰,她惊得连连后退几步,那空空的药碗由手中滑落,摔碎在地。她无奈地叹口气,继而蹲下身子将碎片收拾起来。
幽草则是先为我选了一套淡鹅黄莺小褶裙,腰间系上豆绿宫绦。双手戴上玫瑰连环镯,颈上挂系翠珠璎珞八宝蟠链。然后将我拉至梳妆台前梳妆,绾起飞天五凤昭阳鬓,斜插白雪玲珑貂毛簪,耳佩双凤戏珠珞璎耳坠,络金流苏项侧披垂。轻描柳叶细梢烟黛眉,未施朱敷粉,天然去雕饰,自然真淳朴素,宛如洛水之神。
她的手功无可挑剔,与云珠的梳妆之技相比各有千秋。一想起云珠,我的神色即刻黯淡无光。现在的她是否安好,曾经答应过让她一直伴于我身侧,可是我却迫于无奈而将她一个人丢下。祈佑会不会怪罪她未将我看好,祈佑……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小姐,幽草领您出去走走。”她扶起已经失神的我,领着我朝门外而行,兰兰却叫住了我们。她走到衣柜里取出一件银鼠貂裘披风为我系上,喃喃地说着:“腊月已至,天气大寒,小姐刚愈,恐着凉。”
我的手轻轻抚过这件柔软温煦的貂裘,心早已被填得满满的,而幽草一拉开朱赤檀木门,一阵冷风刮过双颊,犹似刀割。
“小姐请。”幽草伸手请我先出去,表情古怪,似乎有事瞒我,虽有疑,却未深究。迈腿跨出门槛,深呼吸一口冬日的凉风,连日来的憋闷之气一扫而空。再吸一口气,一阵芬芳清雅之香扑鼻,这个味道是……
我冲出长廊,遁香而寻,拐角之处粉白一片,触目惊心,这是……香雪海!
庭园深深浓香吹尽,凌寒仍傲犹自开,香杳遍满地。我渐步走进这片香雪海,记得上次来听雨阁时,这只是长满浓浓萋萋野草,如今再访却已成为可与长生殿媲美的梅园。我终于知道幽草的眼神为何古怪,原来是要给我这样一个惊喜。连城竟为我花了这么多心思,他又从何得知我喜梅?
疏枝梅花阑,香瓣舞纷飞,苔枝缀玉,被风吹散而残舞的梅瓣一片片撒在我的貂裘之上,几瓣拍打在我颊上,我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接下几瓣于掌心,置于鼻间轻嗅。是这个味道,夏国的味道。
“喜欢吗?”连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问,我没有回头,依旧仰望这漫天飞舞的梅,没有再说话。
“还记得初次见你,你在夏宫的雪海林间翩然起舞,舞姿颇有流风回雪,漫步云端之感,乍望而去,宛若仙子,撼动我心。”他的声音很低沉,有些字被寒风吹散,但是我却字字听得清楚,原来,他第一次见我,并不是在甘泉殿的晚宴,而是香雪海林。
“那是亡国之舞。”我蓦然回首望着身后的他,“从那日起,我就发誓,再也不翩然起舞。”
他但笑不语,扬手为我拂去发丝上的几瓣残梅,我低头浅笑,“你能将那封奏折还给我吗?”语气有些生硬。
“是这个?”他从袖中取出那本奏折,“潘玉,这是你在亓国的名字?”他将奏折翻开看了看。
我立刻想从他手中夺过来,他却用比我更快的速度将手收回,我有些愠恼地盯着他,用眼神质问他为什么不还给我,他勾起邪魅一笑,倾国倾城。
“这个东西对你好像很重要,所以我要将之留下,牵制你的离开。”
我无奈地盯着他拿着奏折的手,终于妥协地点点头:“我会留在这儿的,因为我别无去处。”我的话才出口,他的脸色就变了,似乎想问我发生了何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现在可以把它还给我了吗?”我伸出手掌向他要,但是他还是没还给我。
“若我还给你,你又会像上次那般,不顾一切地逃跑,我不会再冒险下注。”他将奏折收回怀中,声音平静如煦风之暖,敲动着我的心。
他一提起上次的事,我心里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我说:“我不会再逃了,你把它还给我吧。”
“不行!”坚定的两个字破灭了我的希望,他转身就离开这片雪海林,像是怕我会继续追着他要,我竟发出一阵轻笑,引得没走两步的他回头望我,眼中复杂之色再起。我尴尬地回避着,双手交握身后,突然想到自己还欠他一句“对不起”,于是猛然抬头想说,却发现梅林中,他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最后遁失踪影。
我暗自对自己说,下次,一定要把这三个字告诉他。
在梅林间站了许久,久到连自己都忘了时辰,直到漫天飘雪随着残瓣飞散落至地面,我才觉得全身冰凉。下雪了,该回去了吧。才回首,不远处的长廊内立着一位绯衣女子,迎着腊月北风,一袭淡绯长衫随风飘扬,说不尽的飘逸宛然,美眸久久地停在我的脸上收不回。
“公主。”我走向她,淡淡地向她露以一笑,她尴尬地将视线收回,回我以柔美之笑,缥缈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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