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杨遇似是刚清醒过来,皱眉问道:“想起什么了?”
秦桑不愿被他看出自己那一刻的狼狈,连忙转过身,深吸口气道:“侯爷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杨遇这才反应过来,秦桑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他同她无亲无故,两人还孤男寡女困在密林里,自己怎么脱口说出要背她的话,实在是太过轻浮,也太过逾矩。
于是他握拳轻咳一声,试图解释道:“抱歉,我刚才……”
他突然发现怎么解释都很尴尬,伸手抓了抓头发,薄唇张开又合上,终是懊恼的叹了口气。
秦桑看见向来风流倜傥、游刃有余的长宁侯,此刻竟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方才的惆怅散去,忍不住又被他逗笑。
于是她抱着胸道:“我确实在昏暗时会视物不清,但是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是走不动路,侯爷走慢些就好了。”
她这话算是搭了个台阶,把刚才那件事揭过去了。
杨遇松口气,决定不再想刚才犯蠢的事,领着她继续往密林里走,但是他将步子放的很慢,边走边回头,拨开横生的树枝生怕会戳到她。
两人终于走到密林深处,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响动,天地静谧,只余鸟叫虫鸣,仿佛置身世外桃源。
可秦桑累得不行,实在没心情去欣赏这般自然景象。她直接栽倒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皱了皱鼻子道:“走了这么远,他们应该没耐心找过来吧。再走下去,不等他们来杀我,我自己就要累死了。”
无论是在客栈里面对复杂的案情,还是刚才发觉被追杀,她都表现出超乎年纪的强硬与沉稳,这时实在累极了,才会露出小女儿娇嗔的神态。
杨遇看着她笑了笑,并没有跟着坐下,而是继续在林子里为她收集露水。可现在已经接近晌午,露水早已被晒干,他费了些功夫,才总算收集到一些,盛在叶片里递过来。
秦桑却不接,而是看着他的嘴角道:“还是你喝吧,我刚才已经喝过了,倒是你许久没有喝过水了。”
杨遇却仍然递过去道:“你喝吧,我不渴。”
秦桑瞪着眼:“怎么可能不渴,那么久没有喝水,是个人都会渴的。”
杨遇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道:“你猜猜,我曾经没喝过水?”
秦桑猜不出,歪头看着他,默默等待他的答案。
杨遇把叶片又递过来,嘴角轻轻扬起道:“你喝完我就告诉你。”
秦桑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不愿喝药,哥哥就给她讲书里看到的故事,故意只讲一半,然后像这样哄着她把药喝下去。
她望着杨遇微弯的双眸,突然不想推拒,接过叶片仰头将水喝了下去。
甘冽的露水瞬间让喉间变得清凉滑润,咽下去却让一颗心变得又软又热,好似有一团火烧在胸口。
杨遇满意地看她将水喝完,突然有种拍拍她脑袋奖励的冲动,幸好他及时清醒过来,连忙把手背在身后,后怕地捏紧衣袖。
为了掩饰那一刻的尴尬,他连忙道:“以前我有一次带兵被困在山谷里,整整困了七日才终于等到救兵。开始我们还能轮流喝行囊里的水,可再怎么节省着喝,到了最后三日,我们带的水还是喝完了。后来实在没办法,除了每日清晨攒一点露水,只能在山谷里搜寻能捕猎的小动物,杀了它们放血来喝。”
秦桑以前从未想过行军打仗,除了战场上的生死厮杀,背后还藏着这么多艰险危急的时刻。
于是她很专注地望着他,似是后怕地道:“幸好那山谷里还有能吃喝的东西,让你们最后能熬过去。”
杨遇眼中却露出悲伤之色,继续道:“可到了最后两日,我们又饿又累,连捕杀动物的力气都没了。那时我本就受了伤,伤口越来越恶化,最后几乎是昏迷不醒。在昏迷之时,我感觉有人将水送到我嘴边,我实在太渴,来不及思考这水是哪里来的,为了活命便迫不及待地喝下。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手下战士的血,他们轮流把自己的血喂给我喝,若不是救兵及时赶到,他们很快就会失血而亡。”
秦桑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若是救兵再去晚两日,他们便会惨烈地死在山谷里。原来那些光芒万丈的胜利时刻,被大姚百姓口口相传的战神功绩,是用一次次在生死之间的狼狈较量换来的。
于是她十分真诚地道:“真该好好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赶走夷人,让他们对大姚俯首称臣,我们在京城也不会过的如此安稳,他们都是大英雄,你也是。”
杨遇从十几岁上战场以来,实在听过太多夸赞,有来自义父的,有来自手下将领的,还有在金銮殿上,皇帝当着朝臣夸他是国之栋梁,说了许多溢美之词。
可他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只是仰慕地看着他,简单地夸奖他一句大英雄,竟会让自己感到如此喜悦满足,似乎是曾经的某个愿望成了真,让其他人的夸赞都显得黯淡无光。
杨遇深吸口气,压下心头异样的感受,他一向讨厌失去掌控的情绪,想了想,决定将这事彻底理清,于是问道:“第一次见你时,你说我是你的哥哥?”
秦桑未想到他会提起这事,怔了怔,又垂下眼眸道:“我哥哥在八岁时从京城走失了,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杨遇看着她微微扇动的羽睫,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问道:“那你为何会觉得我就是你哥哥?”
秦桑声音有些哽咽,将脸偏开道:“你很像他,神态还有语气,哪怕过了这么久我也记得,所以我才会……”
她停顿了会儿,才终是逼自己说出口道:“所以我才会认错。”
杨遇微皱起眉头,这些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可突然很想告诉她,于是他将手放在膝盖上,揉了揉裤腿才开口道:“我是十岁时被义父收养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十岁以前的记忆,义父说我是他的故人之子,将我带到军营教我兵法武功,十二岁我就上战场领兵了。义父曾经对我说过,我父母早已亡故,他同我父亲是生死之交,很辛苦才将我找到带到身边,所以我从未想过我可能会有别的亲人。”
秦桑听得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道:“那他有没有说过,你的父亲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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