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脑子里可以藏的东西只能用无限来做形容,如果一段记忆入目入了心,但是记忆的主人却是不知道的,那么旁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西奥多自己都不知道记忆深层藏着那么一段记忆,因而铎曜当初在持有简单目的的情况下,根本不能去对一段双方都不知道的记忆做些什么。
但如今,尘封在比最深还要深久的记忆终于破开了厚重的冰层,这抹记忆本身附着的温度足以灼烧后面那些年堆积成山的恶意冷漠,露出了冰层之下不可思议的柔软。
那是轻轻一戳,就会让人生出尖锐痛意,必须要用最柔的力道与最软的心性去触碰的一块地方。
这是西奥多自己都忘记的记忆,却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的示弱。
那个一身狼狈,心中初生恶念却有着常人不及的阴鸷暴戾的幼童,浑身疼痛之下意识难得陷入脆弱的境地,脆弱之中却无人可以寻求救助,仅一次的微弱喃喃声中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放弃。
“救救我……”
究竟是最后一点希冀还是阴冷的恨意,一个六岁的孩子又怎么能说得清。但是对于西奥多来说,幼年的经历已经很难再在他心底搅出什么风浪来了。
如今恶已成型,心智也坚若磐石,不是什么东西轻易就能在磐石之上撬出一条裂缝的。
只有石头上原就有一条裂缝,才会在遇到留下缝隙的那人时,轻而易举地溃不成军。
西奥多垂下头,原先张扬的短发不知何时变成了蜿蜒长发,如倾覆的墨水一般在生命圣泉中覆染出不该有的颜色。
俊美眉眼之间凛冽的怒意淡去,就连猩红眸底阴沉难抑的暴虐怒意都变成一抹沉郁的红海,所有失控的情绪全都被敛入其中,使得他浑身气质由外放变得内敛莫测。
看着气质大变的人类君主,精灵之森的所有生命克制不住地由心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极致的危险。
这是被黑暗神格选中的宿主,亦是黑暗神该展露在世人面前的样子。
浓墨繁复的衣服花纹之下,是西奥多毫无血色的皮肤,眉眼之间收敛了锋芒,却沉淀出了属于神明的神秘与淡漠。
西奥多轻轻吻了下怀中人的额头,克制又压抑,眸底隐隐翻涌着什么,却沉覆在红海之下看不清楚。
他放低了声,覆在怀中人耳边喃喃说了一句,微弱的力道就仿佛当年那个在深渊边缘的幼童一样,除了神明没有人可以听见。
西奥多没说什么,他只是神色痴茫地又重复了一遍。
“哥哥,谁都可以说这个词,唯独你不能。”
那个沉睡在过去的六岁幼童站在深渊的边缘,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坠落。
却可以让他留出最后一丝回头的余地。
神明也好,人类也好,任何生命都可以,在那个时候只要出现,就是在恶魔的脖颈之上拴了一条链子。
链子虽细,却能救下一个世界。
如果说整个世界都是错的,谁也逃不掉理念与命运的束缚,那么从恶挣脱出站在世界之外的怪物看来,最后的结局他们谁都逃不掉。
谁都逃不掉。
偌大一个皇宫困住了一个初生的孩子,描绘出关于神明的一笔浓重笔墨之后,又用更为脏秽的笔触毁掉了这鲜明浓重的一笔。
这本是最容易毁掉一个孩子的行为。
可是六岁的西奥多等来了人们口中抛弃他们的神明,留住了最后一丝坚守;十岁的西奥多等来了一个神明扮演的哥哥,拥有了一丝属于他自己的牵绊;十八岁的西奥多等来了心心念念的哥哥,变质的感情中渴求着只属于自己的爱人。
原则,羁绊,未来。
暴戾无道的人类君王,唯一能影响他的三个因素,统统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对于西奥多来说,铎曜既是他最后的原则,唯一的羁绊,亦是他奢望的未来。
彻底融和黑暗神格的西奥多,一身气质全部内敛于皮囊之中,却焕发出更沉重迫人的气势,压得许多人喘不过气。
凝重与压迫之下,让他们的目光逐渐变得绝望,可是绝望之后就是将近盲目的疯狂反扑。
负面情绪对于他们的影响体现在了他们的表情之上,紧绷的面部肌肉有着扭曲的趋势。
身负黑暗神格就是这样,会不自觉地将身边人的情绪导入黑暗之中,神格天生就是恶的凝聚,对那些盲目又不自知的人们来说,这样的性质无异于灾难本身。
精灵们受到的影响最为浅薄,看向西奥多的目光中除了敌意更重了几分,其余的心思便半点也不想放在这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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