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我们讲嚣庭梧两口子用鲸钟鼍鼓杵破了鹭池镜界,将嚣陨霜二人从落星天域的危险中解救出来。嚣陨霜见母亲终于来救,又多日不曾见到双亲,忙上前说话。她们母女相谈甚欢之时,以愍敬山的身份在旁边就略显尴尬,他是上前参见好,还是不参见好呢?还有就是他知道嚣陨霜是榖州嚣家之女,听嚣陨霜开口叫母亲,他心里也咯噔一下,眼前这位妇人就是现在嚣家的家主嚣庭梧。
论年纪和经历,嚣庭梧与自己相仿。自己与嚣陨霜交往,一直掖着些私心,嚣陨霜对自己一往情深,意乱情迷,看不出破绽。可眼前这位嚣庭梧气定神闲、优容自持,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儿,一双细长眼睛,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像在赞许人,又像在睥睨人,仿佛看透了一切,又故意不说,保持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暧昧。这种姿态让愍敬山感觉十分局促,一时没有挪地方。
金刚宝幢里面的空间极小,愍敬山一直在这里杵着有些难受,想移动一下。可这时他发现自己被笼在光柱里,竟然出不去了!他悄悄用手推了推光柱的边缘,感觉四周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气墙挡着一样。他生性狐疑,觉得事态有点不对头,刚才嚣陨霜出去的时候并无问题,直接就走出去了,怎么我就出不去了?他脑子里闪现出刚才嚣庭梧的眼神,啊呀,着了道了!
你别说,算他机灵,他还真是着了嚣庭梧的道了。嚣庭梧这个人心机深沉,行事谲诡,当女儿前来讨要神机图时,她心中立刻动了机簧。愍敬山的那点打算她早就看破了,不过女儿动了情,心向外人,她这个当娘的劝也劝不动。若端着母亲的架子,强行拆散他们,以后母女难处不说,万一女儿倔强,直接投了对方,自己更不好办。不如顺着女儿的心思,假意支持,保持同女儿的联系,相机而动,反而是把控主动权。
这样,她给女儿留了破军书,万一女儿有危险,不管危险从哪里来,都可以求救于自己,这算保底。第二件就是给了女儿金刚不动宝幢,这幢的确可以为女儿提供保护,可依着女儿的性情,危险来临之时,她肯定不会只保护自己,若愍敬山也一起进去,就可以瓮中捉鳖,将愍敬山罩在里面。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擒了他,再顺手把《九胜经》拿到手,岂不美哉!
刚才嚣庭梧下降藻鉴亭时,见愍敬山果在宝幢之内,趁女儿出幢之际,便将机关发动,把愍敬山困在其内。天底下的丈母娘要都这样,多少女婿也都不抗玩的啊。
愍敬山被困,也顾不上好看不好看了,在光柱里直接拉开架势,用上吃奶的力气,要推开光柱。他自幼以武功为主,力气最大,十四岁时就能单臂推倒一头成年公牛,如今更有千钧之力。可饶他憋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光柱只微微活动了一点点,松手之后,又恢复了原状。他心中越发焦急,开始叫嚣陨霜的名字。这个藻鉴亭才多大一点地方?尽管往墙里还有一点空间,他现在隔着嚣陨霜母女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但是无论用多大声音喊,嚣陨霜背对着他,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他有些愤怒了,眉头紧皱,用拳头狠狠捶打光柱,可照样一点动静也弄不出来。
逄西楼在嚣庭梧身后举着皂雕旗,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眼睛看着愍敬山困在光柱之中,却视同无睹。
愍敬山在光柱中越想越愤怒,自己千防万防,还是上了他们的当,于是一边叫骂,一边摔打。
嚣庭梧的半边脸从女儿身影后闪出来,细长的眼睛盯着暴怒的愍敬山,半晌,眼角飞起一丝笑意。
愍敬山看了,更是怨毒,他垂下手来,攥紧拳头,咬着后槽牙,脸上的肌肉因心中的愤怒微微有些颤动。他半低着头,眼皮缓缓抬起,用眼尾的光死死盯着嚣庭梧的那只露出的眼睛,恨不得用这犀利的眼神,穿过光柱,直插进嚣庭梧的眼睛中。
如今愍敬山落进自己彀中,成为砧上鱼肉,嚣庭梧哪里会在乎这些?眼角的笑意中便变成了嘲讽。她等女儿说完这句话后,提醒女儿:“你光顾着说,也不知道给妈妈解释解释你朋友。”
嚣陨霜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个愍敬山,收住话头,转身要对母亲介绍。可她一回头,看见愍敬山恶狠狠地看着母亲,便楞在当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男朋友对母亲这种态度?
嚣陨霜一时有点发愣,她犹豫地往前走去,嘴里叫着:“敬山?敬山,你怎么了?”
嚣庭梧一把扯住她,不叫她过去,侧脸乜斜着愍敬山,也不说话,脸上只僵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嚣陨霜也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拉扯着母亲的手说:“妈你干嘛?”
嚣庭梧冷哼了一声道:“闺女,你道这个人是谁?你真当你跟他的相遇相识是偶遇么?”
嚣陨霜有些懵,呆呆地望着母亲,不知她要说什么。
既然要和愍敬山翻脸了,嚣庭梧也不能计较闺女是不是真和愍敬山有感情了,这时就要离间他们两个的关系。她望着女儿的脸一字一句说道:“他就是肃南铁鹞子门的门主愍敬山!“
嚣陨霜听到铁鹞子门被吓了一跳,心中不是个滋味。别的事她许不知道,自己家的家史她多次听外祖母说起。自己家本是祖师嚣玕的直系,可当年弭家(当时愍家还用的弭呼罗氏的第一个字,搬去肃南之后,才改的愍姓,故而嚣陨霜不知道愍敬山是弭呼罗之后)仗着自己是大师兄,门徒众多,逼迫着嚣家分了《洞玄梅花诀》,去了肃南建立了铁鹞子门,造成了冠豸山分流。每每讲到此处外祖母嚣零露都义愤填膺,握着嚣陨霜的手,告诉她,这是家族耻辱,要牢牢记住这个仇恨,等待机会夺回梅花诀,五部合一。愍敬山怎么会是铁鹞子门的人呢?她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了。
嚣庭梧见嚣陨霜如此犹疑,知道她对愍敬山情种深种了,要离间他们的情感,说家族仇恨起的作用小,要破就从他们的感情基础上破。
这几年铁鹞子门悄么声地往中原发展,并且露出了梅花诀的痕迹,嚣庭梧就留心上了。她不仅交代出门贩卖丝绸的嬷嬷暗地打探消息,在得知愍敬山就是铁鹞子门的门主之后,她也没有向女儿点破,反而鼓励她继续与愍敬山接触,赠与她月多罗叶,破军书和不动金刚宝幢。实则想将计就计,不动金刚宝幢即可以提供保护,又是一个牢笼,另外宝幢之顶立一三寸鎏金天女,可察听四周消息,现于嚣庭梧房内妆镜之上,所以,这两天内发生的事,嚣庭梧都是了然于心的。愍敬山对嚣陨霜所说在确山当铺的事,打消了嚣陨霜对他的顾虑,但这个事情却不是愍敬山的交心之语,他对嚣陨霜是有所隐瞒的。这隐瞒的地方就可以作为离间他们情感的突破口。因此,嚣庭梧语气稍微缓和一点,偏过头去,也不管有没有泪,用手帕搌了搌眼角后,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我的傻闺女啊,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这人看中了你的为人善良正直?你可知,你所住的天中楼是他们铁鹞子门的生意?你可知,你在确山县救老妇人的那个当铺也是铁鹞子门的买卖?你可知你一入中州,铁鹞子门的人就盯上了你?你所到之处,周围一直有他们的眼线,你所遇之人,其有巧合之理?做事处心积虑至此,难不成只为与你相遇不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只因他们早知道了你的底细,要入珞家大院,非诓得咱们家的乙木之宝不可。入珞家大院所为何者?自然为了夺取他家梅花诀。他既然想要珞家的梅花诀,怎么会放着咱们家的梅花诀不取?若不是妈妈见机早,设下这计中计,破珞家之时,就是亡我嚣家之日。”说罢便掩面而泣,要以此动摇嚣陨霜的心思。
嚣陨霜刚刚完全放下对愍敬山的疑虑,全身心地爱恋着他,也享受着这种毫无杂念的情感,想象着之后全是他的生活。可现在母亲又来说这个,把绚丽的泡泡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理性告诉自己,母亲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是她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在自己开始相信生活是美好的时候,跳出来,展现世界丑陋现实的一面?哪怕让自己在这种虚幻的美好中稍微留长一点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无助的她被母亲制造的悲伤气氛所感染,也流下眼泪来。
宝幢光柱的禁制一发动,音声就被隔绝。愍敬山生性多疑猜忌,一被困就警惕起来。这一个性在过三昧园阵法的时候,多次表现出来,一则他对嚣陨霜有些情感,二则有任务要完成,他没有发作出来。可是现在的架势,他判断不能来软的了,稍一迟疑,错过机会,就分出胜败来了。但他对嚣陨霜还抱有一点希望,嚣陨霜对自己是有感情的,或许跟她妈妈解释一下,会有转机,因此,也没有进行下一步行动。
他先是看嚣陨霜心中有犹疑之色,其母一番言语之后,嚣陨霜也哭起来,知道不好了,怕嚣陨霜被她妈妈说动了,指不上她。自己现在孤身一人,掌事嬷嬷和骁禽郎虽然是外应,可是依着他们的实力,怕到不了这里,哎呀,失算了。原本想,自己和嚣陨霜二人探园,可以利用她对自己的感情pUA她,为我所用。即便中间她有什么反复,自己与她一对一,也好对付。可恨自己思虑不周,没有料到她还跟家人有联系,还把厉害的父母招来了,用这么个东西困住了自己。唉!冒险了冒险了。可事到如今,后悔这些有什么用?要怎么办呢?要怎么办呢?哎,他的眼睛突然看见了嚣陨霜腰间别的青蚨刀!此刀本是一对,一母刀一子刀。因可以遥相感应,当年为了追踪嚣陨霜,就把子刀留给了嚣陨霜做定情信物。闲时落子急时用,在眼前的距离,愍敬山正可以凭借母刀遥控子刀,让自己脱困。
现在嚣家人是三个,自己要仔细考虑攻击的顺序才好。嚣家三口人中,嚣母应该是最难缠的,若能先干掉她,其他两人就好对付多了。不过青蚨刀威力有限,嚣家离垢花也能阻挡,一定要出其不意,才能一击成功。
他装作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样子,攥着拳头对嚣母怒目而视,实则是拇指掐在无名指第二指节,默念感应咒,操控了青蚨刀的子刀。
嚣陨霜抽泣着,她自来是个听话的孩子,不忍看见母亲伤心,转身上前要为母亲擦泪。
为了方便取用,她的青蚨刀是插在左肋下的腰带上的。她为母亲擦泪的时候,刀正好对着嚣庭梧,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愍敬山剑指一挑,青蚨刀微微震动,就要出鞘。嚣陨霜也发现异常,但是距离实在太短了,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刀已经跳出来了,直挺挺地向嚣母胸口插去。嚣陨霜往后一仰身子,本能用手去为母亲遮挡,“啊呀——”,只听一声惨叫,嚣陨霜的右手齐腕被切断,鲜血立刻喷涌出来,她手上的绞丝镯子也断成两截,落在血泊之中。
那刀切断嚣陨霜的手腕之后,丝毫没有减势,噗嗤插进嚣庭梧的胸口中。嚣庭梧觉得使用不动宝幢将愍敬山困在,他就如同瓮中之鳖了,万不想到还会发生这种意外。一脸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洇出来,湿透了衣衫,抬头看了看地上用左手握住断腕,疼得在地上翻滚的女儿,心中一阵绞痛,眼睛瞪得大大的,便往前仆去。
“母亲!”嚣陨霜见到母亲顷刻被杀,也不顾断腕之疼,挣扎着向母亲的尸身扑去。
嚣庭梧背后擎旗的逄西楼,见老婆被杀,也痛哭着要扑上来查看。可他刚迈一步,有人从他背后嘭地一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家伙,当场就颅骨塌陷,脑浆迸出。他的脸抽搐了几下,手还想扶着旗杆站起来,终不能够,连人带旗,摔在地上。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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