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人达赤把他们藏起来了。”父亲说:“他怎么敢这样,应该强迫他交出来。”麦政委说:“还不能强迫,我们得依靠活佛的力量,活佛会说服他的:”父亲过去,见过了白主任、李尼玛和梅朵拉姆,然后合十了双手,把腰弯成九十度拜见了丹增活佛和藏医尕宇陀。丹增活佛回拜了一下说:“吉祥的汉人,我们又见面了。”父亲用藏话说:“佛爷亲自到了这里,七个上阿妈的孩子肯定有救了。送鬼人达赤就是有一万个理由,也得听从佛爷你的。”丹增活佛说:“达赤进到大雪山里去了,但愿他能把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带到这里来。不过,他是一个呵佛骂祖的人,魔鬼居住在他的心上,听不听我的话还不一定呢。”
藏医尕宇陀来到冈日森格跟前,蹲下来看了看它的伤口,埋怨地说:“你走路太多,旧伤上挣出新血来啦,我再给你上一次药,今天晚上你可千万不要胡走乱动了。”冈日森格赶紧坐了下来。它的确有些累了,脖子上肩膀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听尕宇陀一说,就觉得更累也更痛了:尕宇陀很快给它上了药。它来到父亲身边展展地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好像它已经忘了它一路颠簸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主人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好像面前的一切包括吠叫而来的领地狗群都不在它的关注之内,它关注的只是把自己依托在冰凉的大地上,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
领地狗们也是昨天和麦政委以及丹增活佛一起到达这里的。一来就被一股弥漫在四周的陌生藏獒的腥膻气息搞得骚动不宁。它们判断不出藏獒为什么会有这种气息,只知道它跟它们闻惯了的西结古藏獒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既然不一样,那就很可能是外来的藏獒,而这个地方——党项大雪山的山麓原野,是西结古草原的绝对领地,自然也是绝对不允许异类侵入的。它们想找到这只散发着腥膻气息的异地藏獒,但就是找不到,刺鼻的气息附着在每一根草叶每一块石头上,哪儿都是浓浓烈烈的,让它们在腥膻的弥漫里晕头转向,失去了找到源头的能力。因此它们不得不在广阔的山麓原野上到处游荡,游荡着游荡着,就惊奇地发现了冈日森格:
领地狗们吠叫着跑来.就像第一次见到冈日森格时那样,气势汹汹地似乎要把它撕个粉碎。但是这一点它们已经做不到了,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没有心力,心力就是仇恨的力量,这种力量正在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消弭。因为它们突然意识到,獒王虎头雪獒已经死了,而面前这个趴伏在地的金黄色的狮头公獒,就是咬死獒王的那只藏獒。连獒王都咬死了,为什么领地狗群还要对它嚣张呢?威武盖世啊,名冠三军啊,万夫不当之勇啊,好
生英雄了得啊,藏獒的语言里并不缺乏这样的词汇,这样的词汇从祖先的血脉中流淌而来,在它们的骨子里形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崇拜的力量。
崇拜的力量让领地狗们在快要接近冈日森格的时候突然停下了。它们依然吠叫着,但那已不是愤怒的诅咒,而是为叫而叫,为凶而凶。冈日森格听出来了,所以它平静得就像一块岩石,连趴伏的姿势也没有改变一下。只有一只领地狗是真心愤懑,那就是大黑獒果日。出于对獒王虎头雪獒暖昧的感情,大黑獒果日暂时还无法从獒王之死的悲痛中缓过劲来,悲痛连带着仇恨,它的仇恨的步伐情不自禁地直奔冈日森格。冈日森格没有理睬它,理睬它的是它的同胞妹妹大黑獒那日。两只姐妹藏獒以头相撞,跷起前肢抱在一起扭打着,各自咬下了一嘴对方的獒毛,就气呼呼地分开了。
天色突然暗淡下来,雪山由红色变成了青色,黑夜就要笼罩山麓原野了。父亲拿出从牧马鹤部落带来的风干肉,给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喂了一些。大黑獒那日很想去捕食野兽,考虑到冈日森格的安全,就忍住了,胡乱吃了一点风干肉,就去说服领地狗们:你们离远点,离远点,不要打扰了冈日森格,它要好好睡一觉呢,它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领地狗们虽然不习惯这样的劝说,但还是扭扭捏捏地退后了一些,大黑獒果日生气地喊叫着,但无济于事,它不是獒王,它只是獒王虎头雪獒的相好,大家并不一定非得听它的。喊到最后,连它自己也无奈地退后了十几米。大黑獒那日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冈日森格身边,警惕的眼睛里毫无睡意。父亲走过去说:“你也睡一会儿吧,我来守着它。”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大黑獒那日这才卧下,但它并没有睡着,眼光始终在领地狗群和大黑獒果日身上扫来扫去。
这一夜,父亲一直跟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呆在露天地上。麦政委让他到石头房子里睡觉,他没有去。丹增活佛让他到帐房里自己的身边睡觉,他也没有去。于是,麦政委给父亲拿来了自己的皮大衣让他盖上.丹增活佛给父亲拿来了自己的羊皮褥子让他铺上。党项大雪山的山麓原野上,冷凉的夏夜里,父亲就像一只真正的藏獒那样,怀着对世界的警惕,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地睡过了前半夜。
后半夜,领地狗群突然有了一阵骚动。吠声爆起,就像天上扔下来了无数惊雷。接着就是奔跑,忽地过去,又忽地过来,黑色的潮水在没有月亮的夜空下喧腾回环。奔跑和叫嚣、扑打和撕咬以最激烈的程度持续着。
石头房子和帐房里的人都出来了,瞪起眼睛刺探着前面,依稀能看到黑色的背景上一个更黑的黑影在闪来闪去,闪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一阵疯狂的奔扑撕咬。人们猜测着:一只极其凶暴悍烈的野兽闯进了领地狗群,它的力量与勇气和藏獒旗鼓相当,所以争衡就格外激烈、猛恶和持久。
突然李尼玛大喊一声:“危险,梅朵拉姆危险。”就见那更黑的黑影炮弹一样射向了一顶离石头房子五十步远的白布帐房,那是梅朵拉姆的帐房。她是来这里的唯一一个女人,大家就给她单独支了一顶简易帐房。帐房噗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更黑的黑影在帐房上跳起落下,刺啦刺啦地撕扯着夏季帐房那并不结实的白布。领地狗群潮水一样朝那里淹没而去。
白主任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枪,朝上挥了挥,前走两步,突然又把枪扔到了地上。李尼玛神经质地浑身一抖,把枪捡了起来,就要朝前跑去。白主任白玛乌金一把揪住他,吼道:“你要干什么?把枪扔掉。”说罢跳起来朝帐房跑去。李尼玛扔掉枪跑步跟了过去。他里面穿着制服,外面裹着丹增活佛的绛紫色僧袍,跑起来像一只巨大的蝙蝠。突然,蝙蝠落地了——李尼玛双腿一软,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麦政委喊了一声:“不好。”忘了自己是怕狗的,抬脚就要过去。警卫员一个箭步抱住了他:“首长,我去。”麦政委回头对身后几个他带来的人说:“都去,你们都去。”
麦政委带来的所有人都朝着帐房跑去,丹增活佛带来的几个铁棒喇嘛以及光脊梁的巴俄秋珠也朝着帐房跑去。但是已经没用了,在他们跑过去之前,早就有人第一个跑到了那里,他就是父亲。父亲跑到的时候,更黑的黑影已经不见了,被利牙撕扯得四分五裂的帐房上,挤满了寻找目标的领地狗。梅朵拉姆从撕裂的豁口中站了起来,奇怪地问到:“这是什么野兽,怎么光咬帐房不咬人?”父亲问道:“它没有咬你吗?”梅朵拉姆说:“它在我身边跳来跳去,一口也没咬。”父亲说:“咬一口你就完蛋了。”
领地狗们奔扑而去,更黑的黑影又在别处闪来闪去了。父亲赶紧回到了冈日森格身边。让他奇怪的是,惊天动地的喧嚣并没有影响冈日森格的睡觉,它一眼未睁,好像已经不行了,马上就要死去了,狗世间的任何闹腾都牵动不了它的兴趣了。而大黑獒那日却显得非常狂躁,几次要冲过去,都因为牵挂着冈日森格而拐了回来。
翻江倒海似的一群对一个的剿杀持续了很长时间,终于平静了。领地狗群匍匐在黑暗里,就像消失了一样鸦雀无声。丹增活佛让出自己的帐房要梅朵拉姆进去睡觉。没等梅朵拉姆说什么,麦政委就喊起来:“这怎么行?你是神,我们是人,应该是人敬神,不能是神敬人。”李尼玛翻译着。丹增活佛说:“都一样都一样,神敬了人,人才能敬神。”麦政委说:“那就按年龄说吧,你和藏医喇嘛年龄最大,理应住帐房。我们比你们年轻,就来个天当被来地当床吧。梅朵拉姆,你去石头房子里睡。送鬼人达赤的房子里四面墙上都画着鬼像,你进去后就把眼睛闭上,哪儿也别看。”梅朵拉姆说:“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说着走到石头房子里头去了。
光脊梁的巴俄秋珠跟了进去,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就悄悄坐在了地上。他相信送鬼人达赤的房子里到处都是鬼,他要守护着他心中的仙女梅朵拉姆,让她安安稳稳睡一觉。梅朵拉姆发现了他,问道:“是你吗,巴俄秋珠?你到炕上来睡吧,炕上暖和。”看他不动,她又说,“过来呀,小男孩。”他过去了,上炕躺在了她身边。梅朵拉姆把大衣盖在他身上,摸摸他的脸说:“闭上眼睛睡吧,有我在身边,你会做个好梦的。”他于是闭上了眼睛。但是他睡不着,他听着身边的仙女梅朵拉姆均匀而温暖的呼吸,生怕丢了她似的,默默地守着,守着。
麦政委和许多人都睡在了露天地上。睡前麦政委孩子气地说:“我要睡中间,我怕狗。”父亲再次躺到冈日森格身边,谛听着寂静中夜色从深沉走向浅薄的脚步声,渐渐睡着了。
天慢慢亮起来。当第一只秃鹫嘎嘎叫着降落到山麓原野上时,父亲警觉地掀掉大衣坐了起来。冈日森格依然趴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父亲疑虑地摸了摸它的鼻子,好像没摸到呼吸,吃惊地叫了一声。赶紧再摸,又发现呼吸是有的,而且是顺畅的,才放心地站了起来。
他走向了那只落在地上掀动翅膀的秃鹫,秃鹫的四周,是叫嚣撕咬了半夜累得打不起精神的领地狗。父亲在狗群里穿行着,看到草地被奔腾的狗爪抓出了无数个坑窝,一片片纤细的牛毛草翻了起来,草根裸露在地面上,乱草中洒满了血色的斑点,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雷阵雨。父亲疑惑着:这是谁的血呢?闯入领地狗群的野兽伤得肯定不轻,或者已经死了,被藏獒们的血盆大口你一口我一口地咬死了。他想找到闯人者的尸体,一抬头看到尸体就在跟前,一只,还有一只。他继续找下去,一共找到了五具鲜血淋淋的尸体,但那不是什么野兽的,而是领地狗的——死去的领地狗中有四只是小喽啰藏狗,有一只是高大威风的藏獒。除了死去的,还有受伤的,好几只藏獒身上都带着伤,包括大黑獒果日,大黑獒果日的耳朵被咬掉了一只,右边的肩膀也被撕掉了一大块皮肉。父亲在惊讶中继续寻找,想找到闯入者的生命代价——尸体或者被领地狗吃掉血肉的骨架。但是没有,走遍了领地狗群,走遍了留下爪窝、翻出草根的地方,连一根闯入者的毫毛也没有找到。
父亲呆愣着,他无法用声音表达自己的吃惊就只好呆愣着:这是什么样的闯入者啊,在闯入战无不胜的领地狗群后,左冲右突,居然咬死咬伤了这么多领地狗,而它自己却带着依然鲜活的生命杳然逸去,奇怪得就像一个鬼魅。父亲想着,突然听到一阵哭声,扭头一看是光脊梁的巴俄秋珠。他穿着靴子,行走在领地狗群里,每看到一只死去的领地狗,就会趴在它身上痛哭几声。
父亲一阵哆嗦,赶紧朝冈日森格走去。别让冈日森格撞上它,千万千万别让冈日森格撞上它。父亲想着,拿起大衣盖在了冈日森格身上。
过了一会儿,来这里的人都看到了领地狗群死伤惨重的情形,惊讶莫名地议论着。麦政委问道:“到底是什么野兽,这么厉害?”藏医尕宇陀一边和梅朵拉姆一起给伤狗涂着药,一边说:“达赤,达赤。”白主任问道:“你说是送鬼人达赤干的?”尕宇陀无言地望了一眼丹增活佛。
丹增活佛长叹一声说:“黑风魔已经找到了危害人间的替身,在它不做厉神做厉鬼的时候,送鬼人达赤是不会听我的话的。昨天晚上来到这里的一定是饮血王党项罗刹,它是达赤制造出来的西结古愿望的化身,它把一切仇恨聚攒在自己身上,所以它是见谁咬谁的,但它最根本的目的是要让上阿妈草原的人付出夺取别人生命的代价。按照世世代代送鬼人的命运,达赤是娶不上老婆的(送鬼人的后代也就是继承人一般是认养而不是生养),但是几年前有个女人对达赤说,只要你能为我报仇我就嫁给你。这个女人的前两个丈夫都被上阿妈草原的人打死了,她知道指望自己的儿子去报仇,儿子最终也会死掉,所以她挑选了人人回避人人害怕的送鬼人达赤。达赤在娶这个女人前向八仇凶神的班达拉姆、大黑天神、白梵天神和阎罗敌发了毒誓,要是他不能为女人报仇,他此生之后的无数次轮回都只能是个饿痨鬼、疫死鬼和病殃鬼,还要受到尸陀林主的无情折磨,在火刑和冰刑的困厄中死去活来。送鬼人达赤不是一个轻浮的叛誓者,他宁肯得罪我这个活佛也要让自己的誓言成为可能。因为活佛是现世的管家,而他的毒誓则决定着他以后的所有轮回。草原上的人都知道,明天比今天重要,下一辈子比这一辈子重要,而最最重要的,是一个接一个的轮回应该螺旋式上升,而不能螺旋式下降。”
李尼玛翻译着。麦政委说:“佛爷是不是说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们这些人就只能听任送鬼人达赤胡作非为?”丹增活佛说:“他要真的是胡作非为就好了,部落联盟会议就可以制裁他,但现在他的行为不仅没有违背而且完全符合西结古草原的规矩,头人们只会支持他而不会阻止他。”麦政委说:“可是佛爷啊,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解救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丹增活佛说:“在党项大雪山的山麓原野上,目前最危险的,还不是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因为送鬼人达赤没有从我们的药王喇嘛尕宇陀这里得到十八老虎虚空丸,玛哈噶喇奔森保的咒语还能暂时保佑孩子们平安无事。可是同样来自上阿妈草原的冈日森格就不好说了,它恐怕很难避开送鬼人达赤仇恨的利箭,因为它面对着一只疯狂到极点的野兽——饮血王党项罗刹。现在看来,饮血王党项罗刹是送鬼人达赤实现复仇目标的一个寄托,是他天长日久用浸满毒汁的心愿培养出来的一个空前野蛮的毒物。他辛苦培养它这么久,等待的就是这一天。”父亲说:“饮血王党项罗刹,这么恐怖的名字,不会是一个鬼吧?”丹增活佛说:“肯定是一只藏獒,因为玛哈噶喇奔森保的咒语对别的野兽是不起作用的。”
“冈日森格,冈日森格。”麦政委禁不住同情地喊起来。冈日森格无动于衷。太阳出来了。梅朵拉姆在石头房子里送鬼人达赤的泥炉上烧开了奶茶,给大家一人盛了一碗。藏医尕宇陀不喝,几个铁棒喇嘛也不喝。丹增活佛虽然不怕沾上鬼气,但每喝一口都要念一句猛咒诅詈的经文。以麦政委为首的外来人就无所谓了,喝了一碗又一碗。父亲吹凉了一碗,要端给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大黑獒那日,被丹增活佛喝止住了,然后说了句什么。李尼玛翻译了出来:“万万不可,沾了鬼气的藏獒会得狂犬病,会变成狗里的疯子,六亲不认。”父亲只好自己喝下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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