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风景秀丽的广州平南王府,身着清式盘龙袍的尚可喜端坐正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汉国使节。
“使者真是好大的胆子,如今你我两国尚在交战,尔既来此,就不怕本王杀了阁下祭旗吗?”下方的汉使常惠通报姓名之后,尚可喜并没有依礼赐坐,只是自顾自地饮了口茶,半晌之后才来了这么一句。
这常惠能立于此地便是万余汉军南下一游的成果了。
使者手持节杖,面上毫无惧色,直视尚可喜道:“两国交战?王爷此言却是不合时宜了。”常惠扫了一圈端坐的广东大员们,面带不屑道:“诸位怕是还不知道,北京城已经被攻破,城中数十万八旗亲眷尽为唐军所虏。这满清,已是亡了。”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哗然,诸人议论纷纷。尚可喜也是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茶碗。
长子尚之信这会可还在京城给顺治当俺答,北京既破,生死难料。但人老成精的平南王岂是凭使者一句话便能诳住的。
尚可喜冷哼一声:“阁下何必大言欺人。仙门大开至今才多长时间?更何况自京师传讯至湖广尚需时日。那唐国便是再能打,能旬月之间破此巨城?”
常惠一脸从容道:“王爷也是打了半辈子仗的,难道没有听说过大城无防吗?唐军东进,绿营兵一触即溃。京城的八旗兵才多少人?便是一人守三尺,都站不满城头,拿什么去守城?论兵甲犀利,唐国的明光铠、陌刀更胜八旗精锐的水银甲和钢刀,积年征战的府兵弓马娴熟不在满蒙骑兵之下,而众逾二十万,且领兵者乃是战无不胜的唐太宗,对着不过区区三四万无名将无援兵军心士气低落的京营兵,从容破敌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所以前几日才传来消息,还是因为中间隔着赵宋,道路不畅,不然,诸位又岂会到近日才骤闻此讯。”
“就算是唐军将帅、兵力皆有优势,但八旗兵可是有火炮之利的,那红衣大炮轰起来,唐军的明光铠再坚固,还不是死路一条。京营诸军一门心思守城,唐军凭什么便能轻易破敌?”质疑之人是尚可喜的心腹许尔显,从东江就跟着效力的老人了。
“打仗最终还是要靠勇气。火炮再犀利,又能轰死几个人?当年明军倒是有红衣大炮在手,可打得过皇太极?唐军可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兵,战技精熟,且待遇上佳,厚奖重罚,士卒皆勇武力战,以多打少,摧枯拉朽又岂是难事?诸位便是不信常某所言,过不了几日,估计明国那边也会有消息传来,亦可对照证实。”
其实战役经过如何,常惠也不知晓。不过既然招降嘛,那肯定是让对方心生绝望,才更方便行事。
虽然京城离广州数千里之遥,即便有什么消息传来,短时间内也难以求证真实性,但常惠所言,尚可喜还是信了几分。
震撼了些,但是从逻辑上来说确实能自洽。再者说,似李世民这等史书上耀眼的英雄人物,麾下大军在手,即便不是一鼓而下京师,就凭城里的那么点人,有大炮助阵,也守不了多久。
再退一万步讲,守一段时间又如何,所谓外无可救之兵,内无可守之城。一座孤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就是不知道皇上和自己那不成器的长子怎样,可有逃出生天。不过这等事也无需多问,间隔万里,汉使知晓的也难保真假。
“使者来此也不是专程为了恫吓尚某的罢。有什么条件,不妨直接说出来。成则成,不成咋罢,又何必多浪费口舌!”
这姓常的来此,不用说,肯定是要他老尚纳土入汉。平心而论,若是有的选,尚可喜更愿意效忠满清。
屠戮粤人七十万,广州十二日不封刀的大汉奸尚可喜早年间还是大明忠臣,与后金有着血海深仇。
十八岁时由于后金入侵,尚可喜母亲死于战乱,后来其父尚学礼在与后金作战时,阵亡于楼子山。再之后,后金军攻克旅顺口,尚可喜一家百余口或战死,或被杀,或投海自尽,或被俘至沈阳为奴。
老尚年轻时也是蒙着头跟后金拼命的主,可惜先是干爷爷毛文龙被杀,接着在截击孔有德、耿仲明叛军的海战中,奋勇作战的尚可喜却差点被杀良冒功,再之后因为平乱太积极坏了“四姓岳父”沈世魁的好事,差点被骗到皮岛一刀剁了。
老尚的心彻底寒了,所谓“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何处有满饷,后金皇太极”,没了退路的尚可喜只剩下了这最后一个选择。
皇太极听说尚可喜来降,特意出城30里相迎,并盛赞尚可喜“达变通权”、“知明运之倾危,识时势之向背”,还发还先前所俘虏的且能找到的尚可喜家族成员共计27人,没多久又加封为智顺王,并赐海州为封地。
不得不说,老皇是真特么够意思,对汉人降将舍得下血本拉拢。从此以后,尚可喜把滴血的锋刃,指向了曾经的同胞们。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悲哀。若是换一个时代,兴许尚屠夫也能戮力杀敌,封侯拜将,成为青史留名的民族英雄,但在明末这个滑稽的时代,却蜕变成了臭名昭着的大汉奸。
这位在大明受尽委屈的老汉奸在受到了皇太极的礼遇后,对满清忠心耿耿,在三藩之乱中死挺着不肯反叛,牵制了吴三桂不少军力,为康麻子平乱争取了时间。
但是眼下,大清国已经成为了历史名词,老尚也必须得为自己和部下们的身家富贵多考虑考虑了。
“王爷既要细细询问,难道不应该先让常某落座详谈吗?”常惠大袖一挥,右手背到身后,昂首问道。
既然尚可喜发问,那自然是意有所动,为了把握主动权,当然要拿捏一番。
“这倒是本王疏忽了。年纪大了,骤然听闻京师噩耗,难以自持,还请使者勿怪。”尚可喜一愣,而后右手虚指道:“但请就坐。”
常惠缓步踱到左手边的黄花梨官帽椅上坐下。
这椅子倒是件好器物。平日里跪坐于席上,即便屁股下面垫着坐具,时间长了也是腿脚麻木,很是难受。回去后当好好打造几副。
感受着下方传来的支撑感,常惠略有些走神,很快便转头直视主座上的平南王:“好叫尚将军知晓,惠此来,得吾皇许诺,封尚将军为平南侯,食邑五千户。许尔显等麾下诸将俱为列侯,封邑从三百户到千户不等。。。”
“那什么劳什子使者,我家王爷乃是正经的亲王,怎么到你这里便成了个侯,连个公都没捞着。你可知,那应天府里的朱皇帝还许了平南公呢。你们那个刘皇帝也太小家子气些。”总兵班志富开口嚷嚷道。
这也是尚可喜麾下的老人了,听着常惠磨蹭了半天,开口仅封了个侯,很是忿忿。
常惠瞟了这人一眼,解释道:“高祖曾杀白马盟誓:‘非刘姓不能封王’。我大汉又无公爵,列侯已是位极人臣。且尚将军得封邑五千户,仅在大将军卫青之下,便是骠骑将军霍去病亦远远不及,如此殊荣不可谓不优厚。明国这公爵听着倒是不错,年入不过三千石,远不及五千户之列侯。况且,那明皇可是出了名的翻脸无情,尚将军在大清旗下可是做了不少糟心事,以朱家皇帝的做派,难道就不怕人秋后算账吗?”
尚可喜接过话语,微笑着对常惠道:“使者又何必言语挑拨,明皇杀功臣不假,可那是老迈昏聩,担心儿孙难以压服大将。今明皇岁不满双十,而尚某垂垂老矣,何虑之有?且以大明制度,公侯高爵,又怎会只靠年俸过活?”
这话不假,大明朝诸多勋贵,哪个不借助权势侵吞卫所军田,再加上贸易、盐利,可谓吃的是肠肥脑满。
常惠听尚可喜此言,正要继续晓以利害,却被尚可喜摆手止住:“听说汉军南下,行至衡阳遇阻,欲克坚城而不得。到时候南征军北还,以精锐之师击疲敝之军,汉军,前程堪忧啊。使者来此招降尚某,说不得,也是存了借粤省之力平定湖南的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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