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好看,胜玉也跟着勉强扯了扯嘴角,点点头:“嗯。”
大约是觉得对救命恩人太过冷淡,于是又补了句:“谢谢。”
李樯这回轻轻地笑出声,那笑声像是小鼓,低沉又动人:“这也值得你谢我?真是不像你。傅胜玉……”
胜玉出声打断了他:“别这么叫我了。”
说完胜玉停顿一息,才喃喃道,“世上已无傅家,我也被陛下褫夺了姓氏,从许多年前就只叫胜玉。”
李樯一阵沉默。
胜玉并没有抬头看他,也并不好奇李樯此时的神情。
她见过太多太多了,状似怜惜的,惋叹的,幸灾乐祸的,兴奋想探询更多的……各种各样的面目,各种各样的神情,她都早已看过。
并不差李樯这一个。
过了许久,胜玉感觉头顶一暖,是李樯抬手在她头顶碰了碰,似是安慰,只轻轻触到发丝便立刻收了回去,亲昵却不失君子端方。
“好,胜玉。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胜玉捏了捏手上的干布,将干布盖到头发上去继续擦拭,着意揉了揉刚刚被碰过的那个地方,趁机抬眼觑了觑李樯。
这句话听着有些怪怪的,她跟李樯也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
李樯忽然在此时又笑了一声。
胜玉抬眸看他。
这人怎的这般高兴。
李樯赶紧摆摆手,再握成拳抵在唇畔,“抱歉,我只是又想起来,你方才滚来滚去,真像只……猪崽。”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胜玉拧着头发的手不由得使力,闷闷的目光从他面上一扫而过。
李樯迎上她的目光,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于是试图收敛。
可惜他最后也没收住,反而放声大笑起来:“你以前可厉害得很,当着夫子的面也敢爬树捉鸟,学堂里的学子哪个没被你揍过?今日看你吃瘪,确实有几分趣味。”
提起以前那些混账事,胜玉有些讪讪。
毕竟小时候她惹的人多了去了,每天到夫子到爹爹跟前告状的人络绎不绝,李樯也被她揍过,也曾是告状的苦主之一。只是她从未赔礼道歉,惹完一次下次还敢惹,许多人因此恨她怕她。
李樯今日救她,实在是以德报怨,胜玉越发心虚,不断向他投去偷觑的目光,这一看,却有些愣。
李樯正直直盯着她,一眨不眨,形状优美的双眸中似是漾着温暖的情意,像是湖泊,一半波光粼粼引人向往,一半在云影下深不可测拽人沉溺。
胜玉愣了下,垂下眼睫避开。
李樯这人家世优渥,自幼便好似那浑身上下镶满宝石的孔雀,一颦一笑皆是风流潇洒,好似恨不得把全天下人都迷倒一般,因此这含情脉脉的眼神,应当只是他习惯使然,与她并无干系。
李樯又一本正经道:“从前不爱拘在学堂里,可这些年在外面以命搏命,再想起当年在学堂中的事,才觉得唯独那段日子珍贵有趣。”
“以命搏命?”胜玉不想和他追忆往昔,顺势转了个话题。
李樯唇角轻微地勾了勾:“你从不联络我,自然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做什么。”
他语气似是含着嗔怪,那点情绪仿佛看不见的小钩子,勾着人。胜玉又打了个抖,呵呵笑两声没有接话。
李樯自顾自地道:“我去过大罗,金支,淮下,旌州,打了数不清的仗,现在被派到金吾郡来做郡守。”
郡守,是金吾郡最大的官,而那个朱老爷横行霸道的雨灵乡,也不过才是金吾郡里的一小块指甲盖而已。
胜玉听在耳中不由眼前一亮,但随即又暗淡下来。
李樯只比她大一岁,今年也才十八,可他已经游历过那么多地方,身披荣光,而她这么些年什么正经事也没做,连活着都已经要费心竭力地钻营,更何谈其它。比起李樯而言,她显然是一身尘灰。
胜玉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就像这几年的每一个日夜一样,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了。可是站在李樯面前,听他风轻云淡地说着于他而言极寻常的事,胜玉心中还是蹭的一下钻出密密麻麻的艳羡和自卑,压得她有些呼吸困难。
好在李樯似是觉得没意思,不再说这些,转而道:“总之无趣。今日碰见你,才叫我有几分欢喜。”
他说完,隔着衣袖拉起胜玉的手腕,把她推进另一间客房里:“你饿了吧?坐下吃点。”
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茶具、桂花酒、水乡特有的各色鲜花饼,胜玉和他隔桌对坐,目光忍不住落到那些点心上。
她馋得口舌生津,这些吃食,她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李樯微微垂眸,长睫轻扫,将对面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再落回自己面前的茶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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