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牧鸭人吆喝鸭子似的,严厉的的铜锣赶着人急急地上工去,谁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刚才还闹闹嚷嚷的草屋前的地坪里,顿时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池新荷两个。天地间的空气似乎已凝固了,我们就那么呆呆地呆呆地站着,痴痴地痴痴地相望着,好似两尊雕塑。不过,我们毕竟不是泥塑木雕的塑像,我们如海的灵魂深处,刮起了十二级风暴,涌起了惊天动地的海啸。我们都在记忆的深海里,打捞我们久被风暴摧折的记忆的沉船的碎片。我们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不该说。此刻,各自的记忆如拔河赛开始时的绳索两端均是势均力敌的劲旅一般僵持着,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寸步不让地僵持着。不过,别看男子汉力能扛鼎,气壮如牛,坚如磐石,其实他远远敌不过柔弱如水的女人,水滴石穿,最终还是柔弱克刚强。时间的流水,终于冲垮了我的堤远,我打破了这十分尴尬的沉默:
“池老师,我想,我想,竹海给我写了信,他一定也会写信给你。不过,我能骑自行车,昨天上午收到信后,下午赶路,今天早晨才到。而你,而你,不能乘汽车,要赶来,我估计,至少也得明天到。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我们,我们也碰到一块了。”
“尤书记,按常理推算,你估算的一点不错。不过县邮局我有个知心朋友,凡竹海的来信,她总是当天送到我手中,因此,信到的当天,我就收到了。尽管男人们经常抛头露面,可他们的厚脸皮,往往不如女人的薄面管用。我曾经几次来往农场,认识了农场两个搞运输的司机。恰好其中一个到了昆阳,他晚上装车,今天凌晨三点起程,因此,比起你来,到农场只落了你一步。你与竹海曾经是极好的朋友,如今你地位飙升,竹海已沦为阶下囚,你仍不忘故旧,一如既往器重他,闻讯前来凭吊。竹海泉下有知,一定万分欣慰,我也十分感激。”她开始强忍悲痛,控制感情,想平静地诉说,但是,她内心潮涌,脆弱的堤坝又怎么能挡住?说着说着,就哽哽咽咽地悲哭起来,我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陪着她簌簌地掉眼泪。我们悲泣了好一阵后,我觉得此行有许多事,我们还有料理,哭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我抹掉了眼泪,凄凄地说:
“池老师,既然我们来了,还是去寻觅寻觅他的最后的足迹吧,或许我们能有些意外的发现。”
新荷气咽声吞地肯首后,我们就走上了牛棚去湖滨的一条人们用脚板磨出来的路,去寻找你在湖洲上的最后踪影。据你的同伴介绍,你尾随屈子的当晚,雷电风雨大作,你的凌乱的足迹,早给雨水荡平了。我想,你竹海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容不下这人世的污秽,老天也可怜你,让你来得干净,去得也干净,才下了这场大雨。但我又想,你不是过而不留影的薄天飞的雁,你是个与地上的石头一般坚硬的实实在在的人,大雨时,土地酥软,应该留下的深重的足迹,怎么会消失得一干二尽?可是,我们披草蹑迹寻觅,心目力里惧穷,就是不见一点蛛丝马迹。我想,大概是你竹海走了的第二天黑早,大家惊慌地涌向湖滨,人们践过地面的遍地的足迹,如隆冬的大雪,将大地上的一切掩盖了一样,已将你的足迹,深深埋葬了,我们又哪里还能寻到你的踪影?
到底女人心思比男人细,池新荷说你竹海那么聪颖,不想让人找着,投水的地方当然不会在近旁;路上的足迹磨灭了,觅不着,水下的泥面上的足迹,搜寻的人应该不会被寻觅他的人的足迹所掩盖,我们就到水里寻。于是,我们就顺着水边走。走了一阵,池新荷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处,岸边模模糊糊有踪迹,水中似乎也能见到清晰的脚印。可是,走近一看,一群游鱼向湖中箭一般地逝去,仔细看,乃是水牛留下的脚印,它的蹄爪的走向,不是由湖洲指向湖里,而是由湖里指向湖洲,看来,牛不是下湖饮水,而是从内垸游过湖来,到洲上觅草吃。
我们继续循着水滨急切地走,前面大片野荷挤挤挨挨,热热闹闹地延伸到了天边。风过处,滚滚的碧浪中,星星似的红荷点缀其间,着实让人爱怜。池新荷想,你竹海不是最怜爱的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么,说不定你想在这里找到自己理想的的归宿?她忘无所以、悲痛欲绝地哭着奔过去,发现荷荫深处,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浮着,就像人弓着腰的背,顿时,她受伤的野兽凄厉地尖叫着,痛哭起来:
“竹海啊竹海,你怎么这般绝情寡义,你明明向我誓言,要坚强活下去,说严冬过后暖春就会来。我知道你对莲荷情有独钟,就将这里当梦乡。可是,可是,你安眠在这里,为什么不招呼我一声?竟将我一个人抛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孤零零地受凄凉?竹海呀,你好狠心呀!我,我决不让你这样摆布我,竹脑壳,你这个负心郎,如今我来了,你就等等我,……”说着,她发疯似的向荷叶丛中扑过去。还在此前,我见她情绪反常,行为怪异,就隐隐约约觉得,将会有不祥的事情发生,因而时刻提防着。今见她如此,我立即把她拉转身来,捺在地上,愤愤地说:
“池新荷呀池新荷,你咒他是负心汉,你何尝不是忤逆女!你有父母还在,黄梅未堕你这青梅怎能落?竹海要你坚强地活下去,你拂逆一个亡者的深情厚意,不分青红皂白,不顾严重后果,丢下肩上重担,做个可耻的懦夫,了此一生,你怎么能对得起他!”不过我也以为那是浮出的东西是你竹海的尸体。说过之后,我即刻十万火急地分开荷梗,一鼓气窜过去。可是,脚陷入泥里,水才齐腰,我立刻怀疑,你是个游泳高手,这浅浅的沟渎又怎么能使你丧命?我走过去一拉,觉得很轻,翻过来,原来是只挑土用的箢箕被枯死的荷叶覆盖着。我想,大概这是两年前围湖修堤时,它掉入湖里,飘荡至此,冬来莲荷的残梗败叶覆盖,来年芰荷日长日高,将它隐匿于其中,有人溺水,从岸上观睹,就疑其是具死尸。我将这只箢箕抛到岸上时,一群野鸭惊起嘎嘎飞上天。池新荷神经质扑到箢箕上,她把它当做你竹海,两手疯狂地捶着,死去活来地号哭道:
“竹脑壳啊竹脑壳,你怎么老是和我捉迷藏。当年,我约你去我家和平街五十一号度新春,你,你为什么不去;现在,你,你本来近在湖洲,却说远走新疆;你,你口头上誓言,我们要坚强地活下去,你却又独自溺水,永远离开我。笨牛过湖龁草能见蹄爪迹,野鸭惊起可闻嘎嘎声,当年gmd将青年沉下青龙潭,尸体还能捞上来,可你呀,可你呀,死后尸体也东躲西藏,使我千寻万觅无处找。你没有笨牛野鸭率直,你比gmd特务还狠心。竹海呀,你真是亘古未有的冤家!我恨你,我千遍恼,万遍怨,也不解我心头对你的恨!……”
她的这种寻死觅活的发疯的反常举动吓昏了我,我担心你竹海的麻烦事未曾了,又生出了这比你竹海更犯难的事,如今两座“莫须有”的大山压着她爸爸,他爸需要有唯一能充当男子汉的女儿来支撑,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雪上加霜,要了她全家人的性命!我立即走过去把她拉起来,忍住自己的揪心疼痛,流着泪劝慰她:
“新荷呀新荷,你怎么能这么咒骂竹大哥?自古以来,爱情是自私的,梁山伯呕血殉情,只因为得不到他痴爱的祝英台,出乎妒;焦仲卿自缢庭树,是由于他钟情的兰芝被逼离开了他,源于悔。惟独你竹大哥呀,他是阻挡汹汹的洪涛冲击你的大堤,他用胸膛堵住呼啸的子弹攒射你的机枪的枪口;你如飞蛾扑火扑向他,他为了使你不受伤害,就即刻熄灭自己可怜的那一丁点生命之火。他强忍万箭攒心的痛苦为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使你能脱离水火。他爱你,愿为你献出一切,包括宝贵的生命。他这样做,是出于对你的风风火火的情,彻彻底底的爱,只想你永远获得最大的幸福。竹大哥的这种高大的人格比泰山高,这种深厚的情爱比东海深。竹大哥爱你的那颗心水晶似的,无一丝一毫的尘滓,可以光照日月,梁山伯、焦仲卿,古往今来所有的情种爱痴,与它比起来,都黯然失色。我小时候对你也曾关心爱护过你,也只是出于一种朦朦胧胧的私心,根本说不上是什么坚贞的爱,比梁山伯、焦仲卿矮一截,怎么能与你竹大哥这座泰山比?你应该理解竹大哥,敬重竹大哥,而不应该轻蔑他,记恨他。为了他的这份山海情爱,你就要勇敢坚强地活下去。何况人死如灯灭,逝者风吹烛,就是咒他千遍万遍也无用,可我们活人总不能都跟着死人走,还得好好活下去。也许你认为,死,如鸟飞出囚笼鱼挣脱网,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解脱。可是,这对你那仍在水深火热中的老父母,那是椎心的致命伤,他们生你养你教二十余载,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来报答他的山海恩!对这点,竹大哥想得清清楚楚,在信中也说得明明白白,为什么你就没有想到?要是人死后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你这般不思振作,竹大哥一定会十分伤心。你醒醒吧!要知道,愚昧的痴情,它比砒霜毒,一味沉迷不醒悟,就会陷入不可自拔泥沼。明天我有工作你也得去教书,我们能在这里停留的时间都不多,现在还是抓紧时间再找一找吧!”
第六章(。dushuhun。) ; ;夜茶品梦 17缘湖十里,尤瑜苦苦寻觅沉渊迹;悲泪千行,新荷高高厝起书画坟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1:29 本章(。dushuhun。)字数:4330
池新荷听到我对她责备,停止了哭,一同继续迤逦循着水边寻,湖里无边的莲荷中寻遍了,就是见不到一点踪影。海阔的大湖呈现在眼前,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碧水延伸到了天边。其间横着条直线,那就是围湖时修建的大堤。望着它,我的心里即刻升腾起一种怪思想:你竹海的思路往往走险棋,自戕时不想人发现,也许游过了内湖,举身投入外湖浩淼的烟波里。我把这种想法告诉了新荷。她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就这样,边走边说,且忧且愤,约莫十多里,我们望穿四目,没有发现任何通向湖心的脚印。我们茫然若失,只好十分沮丧地往回走。默默地走了一阵,池新荷的感情的洪峰过去了,思想的波涛安澜了。又恢复了往日的随和、文静,一些往事又涌上了她的心头。她记起了你竹海说过的再也不想见到我的话,顺口问道:
“尤大哥,竹海过去好像说过,他‘不想再见到你’,可见,他对你很不友善。没有想到你不计前嫌,仍然这么有情有义。在一切事情都要辩明泾渭、分清敌我的今天,你为什么还要往浑水里汆?难道你就不怕丢掉你这些年苦心经营而得到的乌纱帽?”听到新荷质问,我不禁感喟万端,我黯然若失,长长地叹了口气,十分痛苦地说:
“哎,以往,我无纤芥的能耐,可又争强好胜,往往玩弄小聪明,出些歪点子整他,将他踩在脚下,使他在众人面前难堪,以显示自己的高明。可每次我故意奚落他,他每次他都轻易巧妙地应付过去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终难堪的是我自己。为了抬高自己,某些事我做得太绝情,极大地伤害了他,因此他在气头才说过那样的话。可是他君子坦荡荡,不似我这小人常戚戚,他还是以博大的胸怀包容了我。后来他抓住了我犯了重大错误的把柄,可是,他不想毁了我的前程,只是私下里严肃地批评了我几句,便将这事遮掩过去。要是他想报复,我早身败名裂,那还有今天的‘乌纱’?如果我因此丢了‘乌纱’,那不过是将他给我的还给了他,我有什么可怕的。他待人既严又宽,重情笃义,是我这一生中最值得我尊敬的唯一的诤友。论才能品德,当书记、当县长的应该是他,而不应该是我。这些年,宦海浮沉,遇到的太多的‘当面呼哥哥,背后塞秤砣’、‘当面装人,背后是鬼’的家伙。我喝够了苦臭的脏水,更觉得茅台的醇香。我这一生欠他的太多了,就是丢掉这小小的乌纱帽,也不能还清这情债之万一。我和竹大哥,应该位置互换;你们两个,应该同林比翼。可时代的阴差阳错,我乌鹊巢堂,他鸾凰伏窜,你们‘劳燕’,竟然‘分飞’。真是非颠倒,黑白不分,世道不公啊!过去,我总以为他很鄙视我,没想到,在他生命终结的日子里,将我当作知心朋友,将最重要的事交给我办。对我来说,这比获得共和国的最高的金质勋章(。dushuhun。)还荣耀。现在,我一定利用这权力的杠杆,破釜沉舟,将这件事做好。不管是丢了乌纱帽,也不管你怎么不情愿,我全然不顾。”
我的发自肺腑的悲伤的话语,使她激愤的情愫,如干柴燃烧的烈焰上浇了油,越烧越旺。她停下脚步,两眼怔怔地望着远处迷蒙的烟雾,好像你竹海就隐藏在迷蒙的烟雾后面,她几乎拼着全身的力气喊出来:
“不,不,事情不会是这样。尤大哥,你想想,竹大哥那么有理想,那么聪明,那么坚强,又那么自信!在他的理想没有实现之前,不管遇到任何挫折,即使像孙膑刖足,高渐离瞽目,他也决不会毁灭自己。我想他定是虚幌一枪,金蝉脱壳,藏在某个鲜为人知的地方,然后待时东山再起!我要等他,我一定要等他!即使等上一百年,我也要等!”
“能金蝉脱壳,当然最好,当然最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封建王朝,这话说得有些言过其实,因为,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有能力把我们这么个辽阔的国家,打造成天衣无缝的铁统江山,总有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的地方。”我见她决意等,辜负了你竹海的一番美意,于是就苦苦地开导她,“可是在当代,在我们祖国,在九百六十平方公里的国土上,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细民,对被组织在严密如蜂巢的组织里,即使塔里木沙漠也不例外,哪里还有什么鲜为人知的无处寻觅的世外桃源?就说我们这里,也应该天高皇帝远,也没有迷蒙的烟雾能障眼,一切都裸露在众多的‘皇帝’的眼皮底下,皇帝的长鞭,时时刻刻能及。陌生人,他能躲藏到哪里去?新荷呀,我也希望能有石破惊天的奇迹发生,可那只是我们的一相情愿。你可以等,但愿你能等到那一天。不过,我也希望你不要被‘浮云遮望眼’,辜负竹大哥的一番美意,真的等上一百年。”
“尤大哥,你不必说了,不必说了!我生活在今天,连古人的‘生共枕,死同穴’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不过新时代灌输给我的斗争观念,在我脑子里已根深蒂固,竹海在哪里横遭陷害,我就要在哪里顽强斗争下去。我心甘情愿和竹大哥绑在一起,不怨天,不尤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的眼泪的滋润。或生或死,我已毫不在乎。因此你准备甘冒丢乌纱的巨大风险来救助我,就没有丝毫意义。今后我们人鬼殊途,阴阳异路,我的心灵干涸得如撒哈拉沙漠。不管谁播下生命力特强的种子,也长不出任何绿色!”
“哀莫大于死心”,池新荷哽哽咽咽低泣着,悲悲切切诉说着。我知道她对我准备援救她,有着极大的误解。我自分不是乘人之危,而是遵从好友的遗愿,可是,此时此地,我即使有百张嘴、千张嘴,也无法说清楚。我望着湖中一片宽阔无边野荷,粉红的荷花箭亭亭玉立,挤挤挨挨,相互依偎,何等高洁,何等艳丽,何等谐和。这是大自然这个无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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