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取镜辞灶王,罗衣掩尽明月光。
昔时长著照容色,今夜潜将听消息。
门前地黑人来稀,无人错道朝夕归。
更深弱体冷如铁,绣带菱花怀里热。
铜片铜片如有灵,愿照得见行人千里形。
——李廓·《镜听词》
浩浩荡荡的白云,在天边堆起一座座须臾楼阁,又被落日镀上一层轻艳而磅礴的金黄色,与地面的长安城遥遥相对,像蜃气之海隔开的实体与幻形。
不过三刹弹指的长短,淡淡的金晖已经凝成了浓郁的深玫瑰紫,掩映着一轮满月攀上了太极宫卷翘的飞檐。晶莹月光倾泻而下的时候,安福门外三十丈高的灯树也正好亮起晴彩。几万盏花灯从低到高依次亮起,起初还是素绢或彩绸裹成的寻常花样,越往高处,式样就越是奇巧百出。羊皮、犀角、琉璃的材质上镂雕着奇花异兽、瑶池仙家的姿影,在灯火明灭间绰约幻变,翩然欲飞。灯树上垂下无数条金银流苏,在风中相击出婉妙的音韵,与街市上喧腾的人声互相应和,把轻金碎玉般的笑语,细细送进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唉呀小心点啊……”李琅琊扶着被撞痛的腰回过头去,却只看见锦绣汇成的人流向不同方向慢慢移动着,空中每朵烟火炸开,就照得人们的靓妆丽服也轰然一亮。小孩子们手里举着灯笼、风车或是吃食,一边欢呼大叫,一边在人丛中灵活地穿来穿去,谁冲撞了谁,根本无从查考。李琅琊轻轻叹了口气,尽力踮着脚往远处望了望,却一无所获,只好随便找一个方向往外挤着,视野中却霍然出现一张乌黑狰狞的脸——铜铃般的大眼,鼻子弯折成一个古怪的角度,亮闪闪的獠牙翻在唇外,像是随时会吐出灼人的火焰。
李琅琊一脸被吓呆了的空白表情,却慢慢举高了手,向着那醒目突出的鼻子狠狠一弹——“你返老还童了吗?中郎将大人?”
乌木雕刻的昆仑奴面具被抬高起来,露出下面年轻的容颜和浓红的发,端华挑着眉毛笑了起来,右耳的小金环也像流星般一闪:“是殿下你要微服赏灯,与民同乐嘛,怎么反倒一脸苦相呢?难道看上的漂亮花灯被人抢走了?”
李琅琊抚着额头苦笑了出来:“从七岁起,就年年和你逛上元节的灯会了,但阁下的爱好,还是和七岁的时候一模一样——所以才会一再被挤散哪!”
“但这个面具真的做得好漂亮嘛~要不是我拼命挤过去买了最后一个,就被一个拖鼻涕的小鬼抢走啦……”人群忽然纷纷站住了脚,仰望着北方天空欢呼起来,原来皇城的烟花施放已到了高潮,满天流光星火中,忽然爆开了一朵硕大无朋的璀灿牡丹,镶金边的朱红花瓣一层层绽开,转瞬又似珠帘倒卷,曳着光尾消散在夜幕之中。
麦芝彩论坛这一朵烟火牡丹把街市照得宛如白昼,端华却突然脸色一变,急急地拉着李琅琊往小巷拐角里一闪——
“哎呀!”一声稚嫩的惊呼声响了起来。随即是物件落地的纷乱响声。原来一个布裙双鬟的少女正站在巷口看烟火看出了神,不提防琅琊端华猛一转身,撞了个满怀,手中提篮也翻了,里头的东西掉了一地。
“两位亮闪闪的公子哥儿,走路倒不带着眼睛!不看烟花倒往黑处乱钻!这下要怎么赔我?!”那女孩子年纪虽小,口齿却伶俐泼辣,瞪着大眼睛发作起来。
端华一边笑嘻嘻的叨念着“抱歉抱歉”,一边蹲下身手脚飞快地将散落的东西收回篮子,都是些胭脂、木梳、还有上元佳节佩戴的翠花雪柳之类小东西,里面还夹着一面铜镜,刚刚一下正无巧不巧撞在路边的石基上,发出一声闷响后,骨碌碌滚到了李琅琊脚边。
那不是一面雕工精美的梳妆镜,倒像是有些年头的旧东西,背后粗粗刻出五瓣菱花的轮廓,镜鼻还能看出是个小小的麒麟,围绕的花纹就磨蚀得看不真切了。
“碰坏了啊……”李琅琊拿着铜镜,为难地说出了声——那打磨得不太光亮的镜面上,隐隐现出了一条纵向的裂纹,显然是刚才坠地时磕出的伤痕。
少女闻言立刻竖起了眉毛,仰着小脸就要发火——却被眼前一闪的金芒转移了视线。麦芝彩
端华摘下了耳上的小小金环,眯着眼尾向她一笑:“镜子我们买下啦,大过节的,小姑娘不要生气~你看这个够不够镜子钱?”
晶璨的金环映着烟花与月色,照亮了少年俊丽深黑的眉目,小姑娘看得发了怔,忽然通红了脸,一把拈过那金环转身就走,一边小声嘟哝着:“当然是不够!”一边却装作无意回头瞥着那红发的贵公子,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二)
“不管看多少次,还是对端华公子的操守五体投地啊……不刚话说回来,你刚才到底为什么拉着我往巷子里跑?”李琅琊把白貂风帽裹紧了些,把那面铜镜也拢在宽袖中。
“就是刚才烟花一亮的工夫,我看见路边马车,好像是右仆射家的女眷……他们家的大小姐啊,不躲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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