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园艺师
1
如果没有冥冥中的护佑,这片葡萄园也许早就毁掉了。
毁灭的力量有时是非常陌生的,它或许暂时被我们击退了,却仍然潜伏在这片平原上。一个春天接着一个春天,一个秋天接着一个秋天,我们的葡萄园都安然无恙。可谁也想不到这种力量正在悄悄地、不知不觉和不动声色地包围过来。
倒是鼓额无意中发现了这一危机。她有一天早上到园子里去解溲——说起来可笑,我们这儿至今还没有建起一座茅厕,这真有点儿让人难堪。也许是我们都摹仿了拐子四哥的缘故——他如果有这个需要,就一个人跑到园子深处,跑到茂密的葡萄藤蔓下。我觉得这也新奇有趣,这事儿万蕙做得自然极了——她那时撩着衣襟,迈着特别可笑的碎步消失在一片绿色里。鼓额就是这样的一次偶然的机会,蹲在那儿,发现了眼前几棵葡萄树的根部有些异样——她伸手扒了扒,发现它们正在腐烂,几根并列的枝条已经变了颜色——如果不是十分细心的话,也许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她很认真地一连查看了几株葡萄,然后急火火地来报告我和拐子四哥——我心上好似被什么轻轻弹了一下。我预感中的那种可怕的力量真的逼近了。
我和拐子四哥整整一天都在葡萄园里。不知查过多少株葡萄,情况与鼓额描述的都差不多。我明白这是降临到葡萄园里的一场瘟疫。它大概像人间的瘟疫一模一样。在这之前,我们曾有效地遏制了其他疾病,购买了喷雾器和很多药品。我们也曾多次求助那个园艺场里的技术员。眼下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我们都知道绝不能耽搁。
我急急地去园艺场找来了技术员。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技术科长,胡碴很浓。他的手按在黑色的下巴上看了一会儿,显出很没有把握的样子:他让我们把所有生病的葡萄树都挖下一截,露出底部根须,让阳光晒着它们,并喷洒了一种蓝色药水……很多天过去了,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地挨着。后来我渐渐发现,有的葡萄叶已经开始枯萎。
我以前见过被一种奇怪的田鼠咬过的葡萄棵,现在的情况多少有点儿与那次相似。那些可恶的家伙在深夜里掘洞,咯咯地咬着娇嫩的葡萄根茎。当我们发现葡萄树叶有点儿枯萎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而这次的遭遇似乎更为可怕,因为这种致命的力量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而只能感觉。它正像潮水一样徐徐漫过来,直到淹没整座葡萄园。
拐子四哥脸色冷冷的。万蕙抄着手在那儿站着。这个胖乎乎的女人在沉默的男人面前很快失去了主意。鼓额的小脑袋显得更加沉重,低垂着一声不吭。肖明子再没有往日的顽皮,也无心去找肖潇玩了。可这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想到了肖潇。我在焦灼中并未对她寄托别的希望,我只想把这些早些告诉她。
她听了说:“以前园艺场的葡萄树也生过这种病。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把死去的葡萄棵全部刨掉,隔一段时间再重新补栽小葡萄树。”
“马上就栽吗?”
“好像不行,至少得经过几个冬春,那时这种病菌就自然失效了。”
这多么可怕!我觉得这种等待太残酷了。我说:“你们园艺场有那么多的园艺师,他们都是白吃饭的吗?”
她皱皱眉头:“谁也不能责怪他们——园艺场里的园艺师我都熟悉,你找的就是最有经验的一个了。他做不到,别人就更没有希望……”
我颓丧极了:“我的葡萄园不比园艺场,它的规模小得多。我不能让葡萄园就留下那么稀稀落落的几棵葡萄树……”
肖潇没有说话。我看出她的情绪十分低落,微笑也很勉强。这样停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我们这儿还有一个——她在学校实习时曾表现得十分出色,现在已经破格上岗了,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一个园艺师。”
“我认识每一个园艺师,她是谁?”
“不,你不知道——她差不多不在这儿,她长期在外地学习,最近刚刚回来。她去进修了,实际上也是出去玩,她叫罗玲,很贪玩的。她与其他人是完全不同的,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罗玲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儿耳熟,但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2
肖潇即刻领我去见罗玲。
她的宿舍在园艺场家属区的一个角落里,那幢房子很小很小。我们离得老远就听到一阵音乐从窗户传出。那种音乐的节奏很急促。敲了一会儿门,里面没有声音。后来肖潇才发现门上挂了锁。我说:“音乐还响着,她走不远。”肖潇说:“她这人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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