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革命以来,这北京城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人还是那些人,官还是那些官,就连男人们头上的辫子也没见着少多少,唯一让人感慨的是,那衣杉破烂的旗人是愈发多了起来,至于他们以前提在手里的鸟笼子、蝈蝈盒子也几乎看不见了,完全是一副落魄的模样。
人都活不下去了,还养什么鸟、养什么蝈蝈啊。
以前的茶馆里,总是旗人嗓门最高,但是革命之后,这旗人大爷们个个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不要说吹牛打屁了,就连跟人说话的嗓门都提不起来,至于那些以往靠赊帐喝茶的旗人,压根就进不了茶馆了,哪怕你是个前清的贝勒、贝子,没有钱,也休想再拿出旗人大爷的架子!
世道确实变了,旗人的江山覆灭了,两百余年的“铁杆庄稼”也倒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旗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并不是所有的旗人都赖在京城里,旗饷停发之后,一些旗人结伴去了关外,说是要去闯关东,不过他们到底是去关东挖山参,还是去参加那什么“关外八旗”,却是没人清楚了,这年头,人人都只顾着自己的前程,哪里会关心其他人,至于这个国家的前途么,自有总统府、司令部的那帮大人物操心,小民百姓,还是独善其身为妙。
本来,以为满清倒了,这百姓的日子可以好过点了,可是没想到,这满清一倒,世道反而更乱了,相比乱哄哄的南方各省,以前的北方各省还相对平静一些,可是自从前几天传来北洋军豫南大败的消息之后,这北方各省也有了乱起来的苗头,小民百姓彷徨之余,不免要到处打听打听,看看这局面到底会如何发展,于是,这茶馆又成了百姓们获取各种消息的地方。
“我听说了,这次北洋军大败,那是惨败,北洋南进第二军全垮了,四个师长都叫人给打死了,冯国璋听说也是死在乱军之中了。”
“你哪里听来的?那洋人的报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北洋第二军是垮了,可是只死了三个师长,吴佩孚叫人家联合阵线给活捉了,至于冯国璋么,洋人猜测是逃走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北边来。”
“冯国璋可没那个胆子回北边来,他的第二军全军覆没,袁大总统饶不了他,换了你是冯国璋,你敢回北边?”
“说的也是!这一仗打下来,北洋死伤几万人,被活捉了几万人,洋人都说了,这北洋是元气大伤。”
“北洋元气大伤,南边的革命军会不会打到北方来?”
“难说,难说。北洋是强军,这一仗打灭了四五万北洋军,那南军伤亡多少却没人清楚,若是两败俱伤,这南军也不能北进,至少眼下不能北进。”
“两败俱伤?你做梦呢!昨天跟一位德国洋行的买办吃花酒,听他说了,这豫南一仗,南边的联合阵线伤亡很轻,人家是胜得轻轻松松,现在正在向北挺进呢,听说已打下了郑州。”
“德国洋行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英国人的报纸可不是这么说啊。”
“切!你没听说么,德国人送了一列铁甲火车给联合阵线,那玩意枪打不穿,炮炸不烂,北洋南进第二军就是被那铁甲火车打败的,要不然,联合阵线怎么能胜得这么轻轻松松?当然了,也有说法,说那铁甲火车是咱们中国人自己造的,不过要是没有德国军火,南军要想打赢这一仗,那也是不容易。至于英国人?英国人当然要替北洋说好话,北洋垮了,英国人就要跳墙了。”
“嘘!小声点!你没听说么?现在便衣队正在满城搜捕乱党呢,不想被抓去,你呀,就把嘴闭紧些,不该说的话就别乱说。”
茶馆里人声鼎沸,茶客们最关心的话题就是南北之间的那场豫南之战,不过现在各种消息、传言满天飞,百姓们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茶客们议论南北大战的时候,一辆四轮马车辚辚的碾过那坑坑洼洼的街道,车尾悬挂的那面五色旗格外惹眼。
一些有见识的茶客认出了那辆马车,交头接耳一番。
“那是外务部的马车吧?怎么没有护卫?”
“没错,外务部的马车,里头坐的人却不知是谁。”
“还能是谁?这几天里,唐绍仪、蔡廷干他们那帮人可是满世界的蹿,到各国公使馆交涉,要各国联合出面,帮助北洋维持局面。我猜啊,那马车里不是唐绍仪就是蔡廷干。”
“你咋这么清楚?”
“总统府的一个车夫是我亲戚,听他说的。”
“那你说说,为啥那唐绍仪没有加入联合阵线?他不是加入了同盟会么?”
“你问我,我咋知道?这官场上的事啊,咱们小老百姓那是咂摸不清楚的。”
茶馆里的人猜测着马车里乘客的身份,但是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猜对,那马车里既没坐着唐绍仪,也没坐着蔡廷干,那乘客甚至不是北洋政府里的人。
马车里只有两位乘客,一位是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另一位是联合阵线“和平代表团”的团长宋教仁,他们是去总统府会晤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的,不过在去总统府之前,他们必须先去一趟外务部,这是程序,也是礼节。
两位乘客的表情略有不同,朱尔典一脸严肃,宋教仁却是表情轻松。
北洋南进第二军在豫南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天津租界之后,以宋教仁为代表的南方和平代表团起初有些不信,直到稍晚些时候,租界的外国报纸纷纷在头版头条对这一事件进行了简略的报道,这些国会的议员代表们才如梦初醒,先是欢呼雀跃,继则精神振奋。
没想到啊,整整四个师的北洋军竟被联阵部队全歼,这是决定性的胜利啊,当初没打之前,众人还担心战败,但是事实证明,赵总司令是正确的,北洋军外强中干,完全不是革命军的对手,现在,众人对总司令的战略眼光更加佩服了。
多数议员代表当时就建议利用这个机会再次与袁世凯寻求谈判,争取尽快结束南北对峙局面,使国会真正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宋教仁也有此打算,于是拍发电报,向上海租界的国会请示,并向联合阵线庶务委员会拍发电报,委员长赵北很快回电,批准了这个提议,但同时也提醒和平代表团全体代表,这次谈判必须由联合阵线掌握主动权。
换句话说,现在对和谈更积极的应该是北洋一方,而不应该是联合阵线一方。
宋教仁领悟了赵北的用意,但是他不愿意等,他有自己的打算,于是当时就派人到了北京,与北洋政府外务部取得联系,准备立即与袁世凯接触,进行和谈,但是让他颇感诧异的是,袁世凯一口拒绝了和谈建议。
这让宋教仁很是愤慨,想起赵北的提醒,他只能改变策略,索性耐着性子就在天津等待,这一等就是两天,直到今天上午,英国公使朱尔典亲自跑到天津,派人将宋教仁从天津德国租界请了出来,然后挂上一列专车,从天津直驶北京。
就这样,在朱尔典先生的撮合之下,作为联合阵线的全权和谈代表,宋教仁到了北京,准备与北洋方面进行和谈,至于他的随员,现在仍在北京大前门火车站旁的旅馆里,宋教仁乘外务部马车进城,主要是为了打前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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