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杜长风以治病为由离开二院远赴日本留学,毕业后林仕延又接他回来,对外宣布他的病已经治愈,不用住在二院了。也就是说,杜长风"自由"了。可是很奇怪,他竟从未觉得自己自由过,他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无论去哪里,他心里始终摆脱不了二院的阴影。在外面游荡了一阵子,他渐渐没了兴致,喧嚣过后他选择了宁静,他依然搬回了二院,过起了半隐居生活。当然,他并没有直接住在二院里,而是将他原来在二院住的小楼买了下来,建成了山庄,以那个人工湖将山庄和二院隔离开来。
这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出,他的精神仍然游离在二院的边缘。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舍不得搬离二院,按道理他应该逃得远远的才是,可能是因为精神始终没有得到解脱,逃到哪里,都像是被囚禁的。而二院,凝聚了他太多的心血,也留下了他过往青春的很多回忆。
二院俨然已经是杜长风的一个"巢"。
经过十几年的翻修扩建,卧虎山庄已经是个自成一体的大庭院,跟二院其他西式院舍不一样,杜长风喜欢中式风格,他在原来的房子两边各修建了一排青砖碧瓦的中式小楼,一边取名山海居,一边取名海棠舍,各有雕梁画栋的廊桥连接小楼,围抱成一个不小的院落。院落后面是繁茂的竹林,面积很大,跟二院外的枫树林连成一片,蔚为壮观。为什么种竹子?因为杜长风喜欢听起风时竹叶发出的沙沙声,那声音特别,跟别的树木发出来的声响不一样,开始是局部细微的沙沙声,然后随着风声掠过,整个竹林都陷入一片沙沙的海洋,此起彼伏,很有音乐的韵律,因此给了他很多创作的灵感。好莱坞某位华裔导演拍了部拿了奥斯卡奖的武侠电影,里面有个很经典的竹林打斗镜头,被杜长风国外的同学看到,连声惊呼,这不是Sam家的后山吗?
韦明伦第一次来这地方就羡慕得要死,说世外桃源一点也不过分,还说李某某导演应该付杜长风版权费,完全就是"抄袭"他家后山竹林的样板。当然,这只是玩笑话。当时两人刚从日本留学回国,杜长风将他带到二院玩,他一连串的叽里呱啦,连"八格丫路"都冒出来了,意思是杜长风凭什么一个人住这么好的地方。
"如果放在旧社会,可以养很多小妾。"韦明伦首先就想到了这个。
杜长风当时一本正经地点头:"是个不错的建议。"继而哈哈大笑。在韦明伦的建议下,杜长风给这院落起了个很侠客的名字"卧虎山庄",寓意很明显,这山庄里住着只"老虎",最好别惹他,否则他发起威来可不是吃人那么简单,韦明伦每次跟人介绍山庄时都这么说。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是只公的。"来者无不哄笑。
于是总有人打趣杜长风:"Sam,你这山庄里什么时候养只母老虎呢?"
杜长风答:"母老虎在外面养,不带回来,一山岂容二虎?"
这话玩笑归玩笑,不过杜长风的确是从不带女人来山庄,要风流在外面风流,也不喜欢朋友带女伴来,他说这山庄是男人的地方,女人来了,怕是没活口回去。末了,也补充一句:"如果有主动送入虎口的,在下决不推辞。"
卧虎山庄从此声名远扬。
近几年来,杜长风一直不大愿意出门,他每每会朋友都是邀到山庄里来,呼朋唤友,聚会喝酒,时间倒也不难打发。而来山庄的人多是文艺界的名流,杜长风看似交游甚广,实则很挑剔,不是谁都可以跟他交上朋友,他性情古怪,特立独行,有时候甚至是傲慢无礼,一般人是吃不消的。如果不是投缘,杜长风不会随意邀请对方来山庄,如果是朋友带来,第一次处得不快活,就休想有第二次机会来。因此山庄来来往往的都是几个熟人,韦明伦更是差不多把半个家都安在这了,只要杜长风在山庄里,就不会给他独处的机会,这些年,一直是相伴其左右。杜长风很喜欢朋友们来"打搅",这会让他忽略这是关疯子的地方,也忽略自己是个"疯子",他害怕静下来,一静,就会胡思乱想。
过去的,未来的,他一概都不愿去想。
一点点都不行。
关于取消演出的事,韦明伦很恼火,打电话跟他沟通,总是关机。于是韦明伦搬出了舒曼,一个电话打到山庄,老梁接的电话,韦明伦说:"你转告他,说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要来看他,问他见不见。"
老梁已经在二院退休,杜长风跟他很有感情,请他到山庄当起了管家,山庄里除了老梁,就只有一个做粗活的罗妈,非常清静。老梁跟韦明伦很熟,听闻有女人要来山庄见杜长风,老头在电话里呵呵笑:"肯定不见,你又不是不知道奇奇最不喜欢女人来山庄。"
韦明伦胸有成竹:"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是他的梦中情人。"老梁说:"啥女人他都不会见,他心里只有十几年前养的那只母鹅。"
"大叔,是天鹅好不好,什么母鹅……"韦明伦啼笑皆非,"不过你还真说准了,来山庄的就是他心中的天鹅,名字叫舒曼,你告诉他就行了。"
老梁如实把韦明伦的话转告给杜长风,他当时正在书房作画,一听到舒曼的名字就搁下画笔,发了个短信给韦明伦:"你确保她有活口回去?"
韦明伦哈哈大笑,回了短信:"我会要老梁先把你喂饱,再送她来。"
杜长风答复:"那就来吧。"
于是韦明伦把舒曼带到了卧虎山庄,当然,他跟杜长风私下发的短信舒曼并不知情。"她终于是来了……"杜长风叹息着,差不多是彻夜未眠。他期望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面对她,他总是很无力。
舒曼是傍晚时候到的,简单吃了顿晚饭,杜长风把她叫到山海居的书房谈话。冬日的卧虎山庄显得格外寂静,后院竹林传来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傍晚时分下起了小雨,雨声,风声,伴着竹林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动听。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虽然外面寒风刺骨,屋里开着暖气,倒是温暖如春。四面墙,有三面墙全是书架,古香古色的深色黄梨木很显气派,舒曼认得那种木头,非常稀有昂贵,父亲的书架就是这黄梨木。满室都是书墨香。正对着门的雕花窗棂上,居然还贴着梅花图案的剪纸,房中间摆着檀木沙发,坐垫柔软而舒适,茶几上搁着一杯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清茶,茶香混合着书墨香,令旅途疲惫的舒曼顿觉放松了许多。
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了,杜长风压根就没有"谈"的意思,自顾站在窗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茶都凉了。"舒曼打破沉寂,提醒他,她已经枯坐了很久。
"凉了自己添,壶里有开水。"杜长风漫不经心地说。他穿了件蓝色绒布的睡袍,坐到舒曼的对面,样子慵懒,却自有一种不羁的风范,舒曼很少见有人穿睡衣都这么倜傥自如的。"话先跟你说清楚,你来玩可以,如果要提到演出的事,你立马给我走,一分钟也不要多留……"舒曼还没开口,他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上次在他海棠晓月的公寓里,他也是给她来这么一手,让人措手不及。舒曼瞪大眼睛想着怎么反击,他拿起茶几上一个电动剃须刀,吱吱地剃着胡须,眼睛根本不朝她看,"我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你走吧。"
舒曼原本对他的看法有些改观,不想他竟然这么不知好歹,她恨不得端起茶往他脸上泼去。
这时候他已经剃好了胡须,干脆把腿放到了茶几上,厚厚的缎面拖鞋在舒曼面前放肆地摆着,甚是招摇。舒曼知道他是故意的,挑战她的耐心。可她没有耐心跟他耗,直直地看着他,声如蚊蚋:"韦明伦有没有告诉你?"
"什么?"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
"也许连来年的春天都看不到了,"舒曼失神地瞅着他身后墙上的书架,轻轻抿一抿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没资格得到同情的,可是心里不能说没有遗憾。原先韦明伦劝我登台我抗拒,可是当我从医生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死期不远后,我反而发疯似地想登台,今生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想给自己的人生来一个完美的谢幕,用音乐为自己送行……"
"……"
"我不能求其他任何人,只能求你,给我这次机会,让我死在舞台上也好,即便我没有资格选择死去的方式,我还是希望你能让我……"
"闭嘴!"他终于打断舒曼的话,眉头皱着,嘴角的线条绷得紧紧的,眼神如两柄闪着寒光的利刃,仿佛是先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来,然后刺向她的,似要跟她同归于尽,"我不会允许你在我面前死去,从而让我一生来凭吊你!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他突然提高嗓门嚷道,下颌刚刚剃过的胡楂,根根凸起,仿佛随时都会刺破皮肤冒出来。
"可你不是上帝,你左右不了我的生命!"舒曼也嚷道。"我就是上帝,你一个人的上帝!"他也嚷道,两道浓眉竖起,如果不是了解他这个人,肯定会被他这个样子吓倒。但舒曼知道他就这臭脾气,这个时候又不能跟他死杠,只能凄凄哀哀地说:"好,如果你是我的上帝,那你告诉我,到了我这份上,我该怎么办?明知道所剩的日子不多,却并不想就此安静地死去,我不是张爱玲,她辉煌一生传奇一生可以平静地死在自己的卧室里,可我过去所经历的人生已经一塌糊涂,为什么到死连最后的心愿都不能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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