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春季,陆潇龙换了个工作,这个工作是去外地打工,他早早地背上了行囊,离开了家。为了养家糊口,为了能让生活再过的幸福一些,他不得不四处找钱,哪里挣钱多,他就去哪里,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因为鸡厂的工作时间太紧张,没办法照顾家里,所以,干了两年之后,张心玲就不干了。南沙小镇上的农耕现在大多还是用马耕地,所以,今年种地的“扶收子”任务就妥妥地落到了张心玲头上。
给张心玲家耕地的是张久福的亲弟弟,这个幺叔叔没什么文化,平时说话都带着脏字。幺叔叔家因为也养了马,成了村里的养马人之一,谁家种地,谁家拉货很多人都找他,他也因此变得趾高气扬起来,也根本不把张心玲这个亲侄女放在眼里。别说这个张心玲了,就是张久福活着的时候,他也没把那个哥哥放在眼里好吗。
四月二十号,这个定好的种地的日子如期而至,种子、化肥都已经堆在了地头。
“张心玲,你把种子、化肥分别倒在这两个桶里,我们要种地了。”幺叔叔面无表情地说着。
“好!”张心玲费了半天劲儿总算将种子和化肥倒在了两个桶里。
“张心玲,你扶好‘收子’,我们开始种地了。”幺叔叔冷漠地说着。
一听幺叔叔说要开始种地了,张心玲有些着急了,“那什么,幺叔叔,这个‘收子’怎么扶啊?”
“不会扶还来种什么地?”幺叔叔一脸的鄙夷和不耐烦,“你就扶着这个‘收子’把儿,跟着马往前走就行了。”说着的同时,幺叔叔指了指所谓的“收子”把手。
张心玲这才看到,那个“收子”长什么样子,就是两个铁片,一头间距宽,一头间距窄,上面有个扶手。“收子”,顾名思义,可能就是把种子埋上土,合垄的意思吧。
“幺叔叔,这个‘收子’好扶吗?”张心玲怯懦地问。
“他妈的给狗脖子上安块饼子,狗都会扶好,你说好不好扶?”幺叔叔扔下一句话之后就去赶马,“喔喔喔,驾!”他才不愿意管张心玲会不会扶“收子”呢,他赶时间好吗,他还有很多地要种好吗。
马儿似乎是噌的一下蹿出去的,张心玲正扶着“收子”把儿在研究,一个没留神儿,她被带了一个趔趄。小的时候,家里种地,都是父亲和两个哥哥在干,那时候,因为残疾,她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家里人创造出来的现成的衣食无忧的美好生活,根本不需要去考虑生活是否艰辛。结婚以后,这种活儿又被转嫁到陆潇龙身上,她又想当然的被照顾起来。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活儿居然要让自己来干?她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干这个活儿,她根本不会啊。她死死地握着“收子”把儿,她很想把地种好。她家里并不富裕,这几亩地也是她家里不小的收入来源。可是,她发现,她想要种好地的想法失败了,她走过的地方,种子都还露在外面,她扶着的“收子”,根本没把垄合上。
她很想跟幺叔叔说一声,她不会“扶收子”,这垄根本没合上,这可怎么办啊?可是,她连抬头去看看幺叔叔的时间都没有,这马儿飞也似的向前狂奔,如果她一溜号,跟不上马儿的步伐,那么,她很有可能栽倒在地里。她只得咬紧牙关,先跟上马儿的步伐,让自己先有命活着才行。
张心玲的心里是又着急又上火的,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是满头大汗了,那汗水就像是山间泉水一样,不停歇的往外流淌,她的衣服不一会儿就湿透了。她像是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溺水之人,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这死而复生般弥足珍贵的人世间的空气。
“收子”把儿被手心里的汗水浸湿了变得很滑,她的手情不自禁的松开,又被她重新死死地攥紧。脚下的路走的磕磕绊绊,时不时地被不断向前奔跑的马带着跌跪在田间,她还来不及感慨,就迅速爬站起来,紧紧跟上。
泪水不知不觉中在脸上肆意流淌,混合着汗水,打湿了她鬓角的一缕发丝。她根本没办法擦拭,她的一双好看的眼睛,被汗水加上泪水的混合物刺激的通红。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父亲母亲一定会在天堂里关注着她,所以,她绝不能输的太狼狈,即使是死,也一定要在强大中死去。就如昙花一样,一定要绽放过,哪怕只是昙花一现,也一定要让世人知道它的美。
张心玲咬紧牙关,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一定要像荒野里的一株野草一样,即使风吹日晒,历尽苦难,也一定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地恣意潇洒地活在人世间。她不知不觉地挺了挺腰杆,抬了抬下巴,脚下的步子突然间变得铿锵有力。不就是种地嘛,这差不多人人都会的事情怎么会难倒她?别人能干,她就一定能干!
张心玲慢慢适应了在地里行走的步调,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她突然发现,她扶着的“收子”居然能合上垄了,种子都被土埋上了,她竟然在不经意间学会“扶收子”了!原来,这“扶收子”的手不能死挺挺地按着,要把前面稍微抬起来一些,后面稍微按着点儿,靠扶“收子”的手前抬后压,这样就能扶好“收子”了。张心玲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张心玲感觉到,因为残疾,或者是因为贫穷,很多亲人都好像有意无意的疏远了她,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她小小的心灵很多时候都倍感孤独。她把自己圈禁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感觉只有这样,才能远离那些嘲笑、讥讽和不堪。
她现在一无身份,二无权势,她知道就算自己开口求人,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回应。与其如此,她还不如保有最后一丝尊严,足以另她骄傲的活下去。
亲爱的幺叔叔,您可是我父亲的亲弟弟,也是我的亲叔叔啊,虽然人各有志,我没有权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批判您,但如果是换做别人,我相信即使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他都不会如此冷漠。张心玲不知道幺叔叔为何要这样对她,她只想把这一切都当成是生活对她的考验,只有经得起考验的人,最终才会成为生活的赢家。
人生的路且还很长,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或者是落井下石,明天我就会让你高攀不起!
正在这个时候,张心玲和幺叔叔都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块地里也在耕种的另一个邻居赵叔叔,拉停了正在耕种的马,然后向着他们这里狂奔而来。来到近前,他气喘吁吁地说:“张老嘎达,我说你这马赶慢点啊倒是……”
幺叔叔的脸上也流着汗,他看了一眼那个多管闲事的老赵,没说话,继续向前走,而他和他的马儿似乎还加快了脚步。
张心玲听出了那个赵叔叔的言外之意,他担心马儿走的太快,自己这个走路左摇右摆的人会栽倒在地里。
这个赵叔叔把她当人看,尊重她,善待她,即使毫无血缘关系,也温暖了她的心。人都应该是往前看的,若是总沉浸在过去,就会忘记了欣赏明天的朝阳有多美好。所以,即使前方的路再怎么坎坷,再怎么布满荆棘,即使她走起来会显得跌跌撞撞,力不从心,但必然是坚定的!
“没事儿,我能跟得上,谢谢您赵叔!”张心玲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回头微笑着冲着那位好心的叔叔说了一句。张心玲那可是曾经在班级三千米跑步选拔中跑到第二的人,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奔跑啊,要不是没有给她机会,兴许她还能拿个第一的奖状回来呢。就种地走这两步道,根本难不住她好吗?
赵叔叔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马儿身边,但他却依然向着张心玲的方向张望着……
几亩地很快就要种完了,张心玲的内心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感谢别人对她的冷漠,才铸就了她今日的坚强。生活永远都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那么她会像一只坚强的海燕,叫嚣着,“让暴风雨来的再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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