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看课堂上有那么多的同龄娃娃,一下乐起来。像遇上老朋友模样的,和孩子们打起招呼。都坐在凳子上啊?小尺呷瞧瞧月光先前手工钉出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凳子,很不放心,说我还是坐桌子上吧。桌子上踏实,又宽敞。
小尺呷大摇大摆爬上课桌。
苏拉捂起嘴先在窃窃发笑,接着所有娃娃都笑起来。小尺呷趁势跳下课桌,这个娃娃挠挠,那个娃娃摸摸,凡是比他小的都要被他逗乐地“招呼”一下。
阿嘎站在讲台上敲黑板,大声喊,“同学们!同学们!安静!就要上课了,新来的小阿弟,你也坐好!”
小尺呷有些怯畏比他高大的阿嘎,不大情愿地坐在了指定的位子里。坐坐又爬起来,望望四周,再歪歪扭扭地坐下去。苏拉又是捂嘴窃笑了,等我开课也没个停。
“苏拉!站起来!”我喊住苏拉。
苏拉收敛起笑朝我窥望,见我一脸严肃,跟着紧张起来。
“苏拉你可是老生了!”
苏拉低下头。
“你不领好新生,你还带头取闹!”
苏拉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学生面前被挨骂,小小的心灵像是一下承受不住,只咬起嘴唇,就滴答出眼泪来了。
“知道自己错了么!”
“知道了……老师……”
苏拉蚊子细的声音和我严厉的面色把小尺呷给震慑了。他终于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又充满新奇地翻起桌子上的书本,就被书上的图画吸引过去,埋头看图画了。
多农喇嘛的碉楼前有个操场。孩子们一下课都会上操场去。玩什么呢,大半却是玩泥巴。空地上泥巴多,孩子们便“就地取材”,挖地壕,打泥仗。最后孩子们的书本也落得个泥糊模样。有些娃娃的课本竟然连未上的课文也看不清。迫得我无奈,只能对操场活动作出限制:课间十分钟一律不准玩泥巴,平时也一律不准坐地上。
小尺呷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老师,这样的规矩太复杂。为什么不准我们玩泥巴,还不让坐地上?”
“不让坐地上是老师怕你们的衣服被弄脏,并且坐地时间长久也会叫人生病。”
小尺呷不信,只跟我争辩,“老师,我们一直就坐在地上,从小坐到大,还睡在地上,也没见生病!”
“那我们的大人整天说的腰痛腿痛不是病么!”
小尺呷朝我眨着眼,“老师,那是什么病?”
“关节的病,关节炎。你知道关节炎主要因为什么引起的?”
小尺呷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不知道。
“就是我们这样长久地坐在湿地上,沾染湿气造成的!”
小尺呷歪着头,“那我们家嘎嘎大叔得的大肚子病又是什么造成的呢?”
“那个嘛,是包虫病。也与卫生方面有关系。我们吃生牛肉啊,给狗喂生食物啊,随便坐草地啊,抓牛粪啊,长久了就会得这样的毛病。”
小尺呷听我这话就有些纳闷了,“那我们阿妈天天抓牛粪也是好好的。”
“小尺呷,你阿妈现在是好好的。但你所能看到的,那只是你阿妈目前表象的健康,也是侥幸的健康。”
小尺呷朝我洞张着嘴,像在听天书。他不能明白“表象,侥幸”这样名词。月光走到小尺呷身旁,朝我怏着眼。
第52节:小尺呷(2)
“梅朵老师,什么是表象的,什么是侥幸的?你这可不大像在教小娃娃嘛,像在教你们汉地的大学生呢。”
我才有意识,这后一句话说的,过于书面化了,孩子们听不懂。脸因此红起来。月光瞧着我的窘迫神态,很得意,想习惯性地吹个口哨,看到小尺呷,又控制住了。小尺呷却又亮起嗓门在问,“老师,人家的厕所都放在二楼,你为什么把厕所放在离学校那么远的地方?”
“放二楼那是小家小户,人少。我们这么多人,底楼又是教室,你把厕所挂在教室上方那还能上课吗?”
小尺呷歇了话,心里像是还有很多不满意的问题,但一下又无心再问,扭过头只和伙伴们打闹起来。
小尺呷上了几天课就坐不住了。他的心是散的,即使人坐在教室里,那个眼神也不在课堂上。到处晃荡。好多天,只要我走进教室,都会感应到这个孩子,心早飞了,空留个身子放在座位上。
一天,我只是走出教室,下课的铃声还未摇响,小尺呷竟然从窗口上跳出去。受他的影响,大帮娃娃也跟随他跳窗户。等我再回教室,课堂里只剩下阿嘎和苏拉两个孩子。阿嘎是满脸难过又无奈,“老师,我实在控制不住他们……”
我的眼睛在冒火,脚步却也不敢过度冲动,还要压抑地,缓步跨上操场去。佯装没事的样子,我在微笑中喊出小尺呷,把他带回教室里。
“小尺呷,坐下来,老师想和你谈谈。”我说,拉小尺呷坐进位子。
“小尺呷,老师想问你,在老师还没有摇响下课的铃铛之前,学生们应该在哪里呢?”
小尺呷不应声,眼神不在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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