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屈死了!”香茗说:“我闭嘴?怎么憋屈了,我看你都忙死了!”志豪说:“成天干这与富国强兵无关的事,忙死了都冤!”香茗体贴志豪,宽慰地说:“对对,你呀,就像《红楼梦》里史湘云:‘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你有大英雄为富国强兵效力的热情,唉,反正咱都尽力了,想那么多没用。”志豪叹气:“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人无二三。我今年才40多岁,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脑子里,从早到晚有很多想法,直往外蹦。”香茗给他倒茶:“我知道,你心里烦,你这个人太本色了,就说你在机关树上弄什么鸟窝,你也太浪漫了,孩子气,哪个大主任玩这个?你知道人家怎么议论你?我还是要提醒你,志豪。就做人而言,千色万色,本色最难。可你不管到哪里,太本色示人了……”志豪更心烦,说:“本色不好吗?你希望我戴着人格面具?我已经够累的。”香茗说:“不是戴面具,至少随和点嘛,别忘了,咱们是处在很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你也吃过苦头的,太直率,过浪漫,未必受人欢迎,也许还会吃哑巴亏呢!”
志豪不想听了,转身走了。他觉得难受,多年来在走南闯北,驰骋战场,现在就像待在一个乌龟壳里,不喜欢这个城市房屋的狭窄,憋屈,举目一望看不到蓝天,看不见地平线。香茗问:“你干吗去,这么晚了?”志豪没好气地道:“梦游!”香茗气道:“神经病。”
香茗发现志豪话越来越少,火气越来越大,周末除了埋头练大字,便是转悠古董市场。香茗觉得志豪过日子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不管不顾瞎花钱。战场上捡宝贝的毛病,到了大城市,越来越邪性。夫妻俩为了这类小事,成天争吵不休。偶尔,志豪可能会因寻一个“宝贝”而变得心情好起来。
那天下班,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包东西回来,眉飞色舞地说:“我抓了好东西,香茗。”香茗不悦地拉长声问:“又买古董!”志豪道:“捡便宜货,你看,这可是个真宝贝!”香茗过来瞅瞅,是一座古钟。志豪道:“1908年的!”香茗问:“500年也没用,老掉牙了,光供着当菩萨?多少钱?”志豪笑道:“便宜,叫我给他杀价杀蒙了!”香茗给他削苹果问:“怎么便宜?”志豪啃了一口苹果说:“你猜猜。”香茗狠狠心说:“5元?”志豪看她一眼,道:“你当是卖废铁?”香茗问:“到底多少钱吗?”志豪道:“40。”香茗惊骇,眼睛瞪大:“40元?!你,你也太奢侈了!这老贵,40元说花就花了,你真是连眼睛都不眨的?”志豪不满地说:“本来是高兴的事,让你一唧唧,扫兴!”香茗生气,关上门说:“扫兴什么?打仗的时候你捡宝贝,军官八大件,我支持你,那是啥,那是战利品,是所谓变废为宝。和平年代,你再鼓捣这,叫收藏,收藏是要花钱的,我的户主同志!户主是谁,是你,苑志豪,户主就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要养家糊口的,你乱花钱行吗?这是一个无底洞。”志豪摆手说:“我收藏不为发财,物有所值,你不懂。”香茗说:“我当然不懂,它值不值我不管,我得管一家人吃喝拉撒,我不懂你现在越来越古怪,越来越我行我素!”志豪不屑道:“我还是我,你呢越来越俗气了,香茗!”香茗冷笑:“你高雅,你高雅得玩起古董来了,你挣几个钱?你以为自己是资本家呀?”志豪说:“你仨瓜俩枣的,有啥?跟个老妈子似的,买东西死抠,半两粮票也计较。”
香茗快被他气晕了:“啊,我俗气?你当当家也试试?一分钱难倒英雄汉,40块还仨瓜俩枣?柴米油盐,哪个不要算计呀?”任老婆再怎么生气,志豪一心用放大镜,欣赏着刚弄来的旧货。而后志豪指着柜子,对孩子们说:“听着,这是我的宝地,任谁不能乱动!”
志豪心里不痛快,不舒服,于是闹得家人也都不痛快,不舒服。孩子们都蹑手蹑脚地进进出出,躲着他这一颗定时炸弹,搞得家里气氛很压抑。
与志豪的窝囊相比,大伦近来是越来越红火了。剧团的台柱子,社会名流,成天出头露面,自然有了小汽车接送回家。一天,大伦在路上看见志豪,顶着大雨,手里提着看似很重的东西,他本来是好心,招呼司机停车,热情地请志豪上车,不料,志豪满脸鄙夷理也不理,反倒让他闹个大红脸。
回家后,邹大伦拿起电话,气呼呼地对香茗说了这事,又说:“你说志豪他这是何苦?香茗,下这么大雨,我正好加班,看见他,提着东西,挺沉的,我是好心搭着他走一段,他倒好,不给面儿呀。”香茗说:“大伦,你别在意。他就是这样,有时连我也不愿答理,脾气越来越怪癖。”大伦问:“他有汽车,怎么不用?”香茗道:“他私事不用公车。他迷恋上收藏了,礼拜天一早出门,天天往家倒腾。”大伦解释:“我不是在意,我是为老朋友急,我又不是阶级敌人,他倔个啥劲儿呢?”香茗无奈,长叹一声。
香茗何尝不知道丈夫是壮志未酬。面对俗世的热闹,她也很茫然。大伦宽厚地笑着说:“你就让他折腾嘛,志豪这人,大脑一分钟也不能够闲着,再说,他心里憋屈。”香茗委屈地说:“我知道他就是喜欢,由着他怎么成?可他净是乱花钱,我料理一家人生活,也不容易啊。”正说着,湿淋淋的志豪进屋,香茗对着电话说:“老先生回来了,咱们有空再聊,问你家人好!”看见丈夫脚下的一摊水,香茗气道:“哎呀,雨衣也不用,浇雨浇病了,怎么办?你这破东西比人还重要?”
志豪宁可脱了雨衣来包他掏来的宝贝,这一回的宝贝是个机械钟,德国的。香茗端来热茶水:“给,先喝口热茶。”从丈夫脸上,她读出的是被时间消磨的孤独,无聊。
志豪坐下,用擦脸毛巾擦着古董,无话。马上要出差的香茗对他交代琐事:“我正要跟你说,老大病了,发烧,打了青霉素两天也不见好,学校老师来电话,怕孩子落下课,眼看要期终考试,要不你带他去你们机关卫生所输点液?还有,你多管管孩子的作业,老四最近数学不怎么好,过冬的腊肉都买好了,我还腌了三斤你爱吃的咸鸭蛋。”突然志豪抬头,极其不耐烦地打断:“我说,老婆,你别跟我说家务事,我谢谢你,你说这些,烦死了!”香茗犹如被雷击一下,说:“志豪,你变了,我当初是嫁给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可你渐渐地变了,我不要你变成这样的人,我不要这样的生活……”
★ 下 部 ★
第十五章
1
日子在磕磕绊绊中过得平淡如水。
一天,志豪戴着套袖刚到家,突然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竟然是苏一亭!香茗笑眯眯地说:“老苏等你半天了。”志豪惊喜地问:“你,这是休假,眼镜?”苏一亭笑了笑:“不,我也和你一样,转业到地方。”志豪连忙问他上哪儿了?苏一亭笑道:“七机部,搞军工,又和你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啦。”志豪高兴地说:“我可有下棋的对手了。”苏一亭说:“下棋,这可远了,我上大西北基地。”志豪恹恹地道:“你上的是前线,我是后方。后方,还是闲杂人等。”苏眼镜道:“哪里,你这是藏才隐志,任重道远。”香茗连忙接茬儿打哈哈,“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一竿子戳到头的,啥事都一样,没有一成不变的,对不对老苏?”连忙招呼他们吃饭,喝酒。
志豪心情复杂地将套袖脱下扔在地上。亲自敬老苏三杯过后,苏眼镜说了真话:“我受命脱下军装的那一刻,我是格外理解你志豪的心情,当初离将军一步之遥,突然一下转业。”触及这个话题。志豪更是百感交集:“我总算做好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咱离开军队,本想摩拳擦掌,干他一场。和平了,富国强兵不能光靠带兵打仗,得投身建设热潮,是不是?咱不说英雄用武之地,总得要为国防军工出一把子力。你看这,两眼一睁,吃喝拉撒一应杂事,还老有告状信,真他妈的烦!”
两人都喝得有些微醉,志豪拍着眼镜的肩头,有些感伤地说:“几十年,咱都是服从命令听指挥,组织上交代任何事,就一个字:是!从来不打磕巴!咱几个战友都说,当兵要当野战军,作战要在王牌军!在部队几十年,我不仅习惯,也喜欢,你还记得在四野,让我去文工团我坚决反对。我当时宁可下连当兵,也不离战斗部队!战斗部队就是我的命!现在,我的命都没了。”苏一亭给他斟酒,说:“志豪,人同此心,我也是,一声令下,人是走了,可我心里牵挂着部队,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哇。”志豪倾诉了愁绪,40岁出头的他,时常梦见自己刀光剑影、烽火连天的生活,回到现实,便愁肠百结。聊到地方的适应性,苏一亭请教志豪:“到这战线,有没有用武之地?”志豪点头说:“有,当然有!”苏一亭惊奇地看着他:“有?有你还闹心?你先给我传经送宝,说给我听听。”志豪开始“传经”,传自己从带兵打仗到管知识分子的经。听着志豪侃侃而谈,苏一亭听罢,深有感触地鼓掌:“志豪,你真有一套,好样的!我以为你成天花鸟鱼虫,看来你不是闲云野鹤,你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志豪醉眼朦胧地说:“当然,我是谁呀?我是苑志豪!”酒喝高了的他激情万丈地指着书架上堆放着大包的材料,“告诉你一个秘密,来的这些日子,我业余时间,把所有的三线大系统、战略格局、人才库存啥的,都摸了遍,了然于心!”苏一亭惊讶道:“行呀你,卧龙岗上,散淡的人,牢骚也发了,事也干了,我好好向你学学。”志豪站起来说:“咱国防工业干的事,是开创性的事!中国积贫积弱,到今天,路漫漫呀。国家有难,一旦上不去,国家可能就倒退20年不止,上去了,咱国家不怕天下大乱!”苏一亭说:“好啊,听你说了这些,我放心了,志豪还是一条好汉!我敬你一杯!”苏一亭对香茗挤挤眼儿,说:“我就知道你志豪,不可能是个窝襄废。老刘在海军,老夏在北京,都干得红火。”志豪说:“我不能和他们比呀。我就像一只乍关进深圈里绝望的老虎,一只锁进铁笼正脱毛的老狼,一头才卸磨被赶进棚子的老驴。”苏眼镜给他打气:“咱转业来军工不光有用武之地,而且用人的时机是大大的,咱还能干他几十年!”志豪激情澎湃地说:“干到死!只要有机会。”酒逢知己谈兴甚浓。这一夜,两人对军工事业畅想了一夜。分手时,志豪感叹说:“没想到,当年咱们缺吃少穿的,连一把好枪都红着脸抢,今天,咱们为下一代军人研制新武器,杀手锏!”苏一亭信心十足地说:“咱前方后方一定多沟通,你在沿海,胳膊肘可多往这拐拐,反正你是想跑也跑不了的。”
2
从外貌到脾气,弈凯是照着父亲的模板长大的,惹祸不长记性的小子成天给妈妈找麻烦。仗着脑瓜聪明学习好。得几个奖状就找不着北了,竟偷偷跟邹大伦学上了拉琴。
这天,弈凯偷偷拿墙上的胡琴,在家里拉了起来。保姆买菜回家,正好看见,焦急地说:“我的小祖宗,你不要动你爸的琴!快停下!”弈凯听见阿姨喊叫之后,根来不答理地去学校了。
香茗刚下班进屋,还没放下手里的提包。保姆急切地跑来告状:“柏校长,弈凯,真是急人!”香茗问:“又闯祸了?”保姆急道:“是呀,我让他不要动,他偏要动,他爸肯定要发火的!”香茗问他动啥了?赶紧去看古董柜子。保姆说弈凯把琴拿到学校去联欢了。香茗一看墙上空了,惊得面色大变。
黄昏时分,香茗气喘吁吁从学校拿一把琴回来,为了不让志豪发现,只有用这个琴暂时挂一下。
尽管一家人用尽浑身解数,想要瞒天过海,可是还是被细心的志豪发现了。苑志豪火冒三丈地指着墙,问:“我的琴呢?”香茗竭力掩饰说:“这,不是你的琴吗?”志豪冷笑道:“笑话,陪着我出生入死几十年的琴,我能不认识?它就是我的一只胳膊,少一根马鬃我都看出来了,这是什么破玩意儿?”志豪马上想到弈凯,“这小子搞的鬼吧?”而后,噔噔噔,大步冲进弈凯的房间。
弈凯手里正拿着胡琴兴冲冲进来,对父亲显摆说:“爸,我拉琴比赛得了第一名!”志豪瞪眼看着儿子,厉声问道:“谁让你动我的琴?”弈凯不解地问:“琴不就是拉的吗?”志豪瞪着血红的眼睛,高声道:“我的这把琴不是拉的!更不是给你拉的!你拉琴我就反对!”香茗过来劝解弈凯:“你给爸道个歉,说下次不再随便动他的琴了。”志豪对着老婆大声吼道:“你少护着他!是不是你找邹大伦教他学琴?”香茗生气道:“你扯到人家大伦干吗?”弈凯梗着脖子道:“我偏喜欢!”志豪说:“你喜欢啥不行,非要喜欢吹拉弹唱这一套?非要当个戏子?”弈凯不满地说:“爸,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什么戏子,这是艺术!”志豪不屑,说:“艺术?不过是自我陶醉,玩玩闹闹而已,要干,你能干成大师?”弈凯顶掩说:“我怎么不能当大师?我要成中国的贝多芬!”志豪道:“呸!还贝多芬,做梦吧。中国眼下缺会吹拉弹唱的人吗?这些是沉湎自我天地,与国家民族无补!还弄一身骄娇二气,自以为高雅?你老爸一生与工农结合,还没改造好呢,你又走上了精神贵族的宝塔尖里去!靡靡之音,对中国富强有啥用?!”
弈凯质疑道:“为什么?您年轻的时候,不是也热衷于吹拉弹唱?”志豪对儿子不厌其烦地讲自己的经验之谈:“孩子,仗打完了,眼下是大规模建设时期,过去是流血牺牲出英雄,现在是建设高潮出英雄,你们这一代人,毛主席为啥说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就是希望你们的青春都贡献在国家繁荣昌盛上呀,让咱中国人不两受欺负,对付帝国主义船坚炮利,只能是恶补科技知识,这才是富国强兵根本所在!爸爸天天学都赶不上趟,我们一定要超英赶美,靠着你们这一代完成,你懂不懂?”弈凯固执地说:“人各有志,我不愿干理科!”
志豪的火噌一下上来了,他以最大的耐心压下去,“我再说一遍:爸爸求你,你要啥给啥,只要你一定学科技,干国家命脉所系!”不想弈凯不领情,说:“你不能包办我的理想!”志豪愤怒地撕毁了儿子的乐谱,儿子伤心地哭了……
夜晚志豪郁闷得难以成眠,跟妻子吵完一个人到客厅把玩军刀。三个孩子趴在门缝里偷看着父亲。志豪抬头看见三个孩子,喝道:“过来!”三个孩子惊恐地向后退,生怕被罚,单单弈凯嘴硬道:“过来就过来!我们要看刀!”志豪得意炫耀道:“爸爸的刀,可不是一般的刀,都是好刀!过来,让你们开开眼,我不止有一把好刀,还有……”然后他用钥匙打开收藏柜子,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孩子们惊呼道:“哇,爸爸,你真厉害,比电影里土匪的刀还多。”志豪道:“什么话,土匪的刀那是杀猪刀,你爸的刀都是名刀!”弈凯睁着大眼睛问:“怎么叫名刀?”志豪便来了精神,一一道出每把军刀缴获而来的故事。
弈凯腾地蹦上前要抓匕首。苑志豪当头一巴掌,“坐下!你老实听着!”就这样,志豪像一个魔术师一般,变换着,向孩子们展示着他的刀。最后,志豪拿出一把刀,问儿子:“这把刀特殊得很,弈凯,你认识它吗?”弈凯茫然地摇头。志豪说:“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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