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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1页)

今天李纲是特地出来散心的。

朝廷中政要无人议,良策无人睬,营私各有术,是非无休止。你想为匡扶社稷尽职尽责,偏有人看着不舒服不顺眼,时时给你下绊处处给你掣肘。更有甚者,还居心险恶地在你背后放箭插刀。这种乌烟瘴气的局面,搞得李纲异常烦闷。近日因王宗楚等三衙将帅来回扯皮,致使许多军政部署难以落实,直接影响了备边大计。李纲奏请赵桓出面协调,却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这越发使得他心气不畅。所以他今天给自己放了半天假,想独自出来放松放松,排解一下灰暗的心情。

虽然前后居京为官时间也不算短,但京城里的著名景园,李纲多半还没光顾过。听人说眼下锁春苑的芍药正开得好,他想不妨前去领略一下它名噪天下的艳丽风采,出门后便叫了一辆厢车奔此而来,不期正与刚同计玉珠会过面的索氏父女相遇。

意外邂逅芳园,三人都很高兴。李纲本与索天雄投缘,对索飞春也不陌生,双方寒暄起来,自是亲热随意,一如故知旧友,全无身份之拘。李纲问起索氏父女近况,索天雄说还不错,京城解严后内外货物亟须流通,雇其押镖的商号接连不断,生计是不愁的。索天雄亦问李纲近来诸事可好,李纲不便将朝中的糟乱情形及其内心愁烦诉之于外,乃轻描淡写地道,无非是终日碌碌于文牍中,尽力履行职守罢了。

索天雄微微笑道,其间恐是多有不顺吧。李纲反问何以见得?索天雄说,如其不然,李大人此刻怕是绝无闲情来此游园赏花。

李纲暗暗佩服索天雄的洞察力,不禁又萌起动员他出山之意。乃坦诚说道,情状果如索义士所言,如今朝廷积弊重重百废待兴,内需谋臣外需良将,切盼能有索义士这般有识之士挺身而出造福社稷。索天雄仍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此亦索某之愿,但容从长计议。然后,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向李纲问道:“不知李大人是否想过,假如李大人为朝廷忠心耿耿肝脑涂地,到头来却终是事业成空壮志难酬,将做如何打算?”

李纲被问得一愣,他稍想了想,方喟然叹道:“出现这种结果,并非没有可能。然人生运数,殊非一厢情愿可定,只可尽人事听天命。目前国事维艰,金虏猖獗,我李纲唯可追效古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功名,得之不求,求之不得,顺其自然便了。”

索天雄听得出,李纲这番包含着若许苍凉的话,绝非虚吟高调故作姿态,不免在心里感叹,如此刚正忠贞德才兼备之士得不到真正的重用,无数庸官墨吏却能如鱼得水跋扈其间,这大宋王朝岂不是正在自掘坟墓自取绝路吗?他陪着李纲在花径中缓步前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再说什么,突然被索飞春轻轻扯了一下衣襟:“爹爹,你看。”

索天雄警觉地举目一扫,立时察觉四周的情况有异。原来这时危国祥已带领一拨便衣捕快赶到,根据成千的指点,正散开队形向这边围拢过来。

危国祥远远看出,那所谓的“中州虎”原来就是索天雄,又见那正与索天雄密切交谈的人竟是李纲,不禁大喜过望。这真是福无双至今日至了,此一举不但可报他与索氏父女的宿仇,而且收拾李纲也有了由头。管他与“中州虎”是不是一伙,先狠狠地咬上他一口再说。秘密沟通反贼,哈哈,这个罪名可是相当地有分量!

索天雄一望便知来者不善,但他并不着慌。因为一来他思忖自己一向行为谨慎,并无要害把柄落入官府之手;二来他选择这锁春苑与淮南来客会面,原本便有未雨绸缪之备。无论有无危险,都要预作防范,这是他多年来从事秘密活动的一条必循原则。锁春苑的园景布局,乃依八卦门户设计,极尽迂回之妙。他和索飞春对此中地形了如指掌,凭他父女的武功,不会被那十来个捕快困住,这一点他心里有数。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要尽量避免动手。他想弄明白是事出何因,于是他镇定地拍了拍索飞春的肩膀,示意她沉住气,然后做出茫然大惑状,回头对李纲道:“李大人,你看这些人这般行状,却是何意?”

李纲见此场面亦甚诧异,乃举步上前大声喝问:“你等是何人,想干什么?”

众捕快是认得李纲的,在他的面前不敢造次,闻声都颇含畏怯地止住了脚步。这时危国祥大步赶将上来,面带一丝冷笑向李纲作揖道:“在下开封府捕头危国祥,参见李大人。”

李纲抬眼一看,认出他是那个在数月前曾因敲诈百姓而被免职的提举保甲,厌恶地皱了皱眉:“哦,你倒又摇身一变成了捕头了,能耐不小哇。你来此有何公干?”

“特来缉拿反贼。”危国祥伸手一指索天雄,“这个人就是那大名鼎鼎的‘中州虎’,李枢密与其过从甚密,难道竟无所察吗?”

李纲闻言一怔,回头看看索天雄。索天雄泰然自若地呵呵一笑:“什么?小民是‘中州虎’?这话新鲜,你是听谁说的?”

“当然是听知情者说的,到了衙门里自会有人指证。怎么着,你是乖乖地跟着我去衙门呢,还是非得烦劳我的弟兄费点事呢?”

“不劳弟兄们费事。但是说我是什么‘中州虎’,你必须就在此地给我拿出证据来。”索天雄从容地回答,“否则不但你休想让我跟你走,我还要状告你挟私报复诬陷良民。”

这后一句话索天雄是有意说给李纲听的,果然就起了作用。李纲闻言不但想到索天雄父女曾因打抱不平两番得罪过危国祥,还想到了有人在背后制造伪证,企图给他戴上蓄意煽动民众请愿罪名的事。这帮人连他堂堂的朝廷从一品大员都敢诬陷,何况欲报复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想到这些,李纲不禁怒从中来,面色一沉冲着危国祥道:“本官以为他说得不错。你说他是‘中州虎’,证据安在?总不能只凭你这么一说,便可抓人下狱吧?”

危国祥自恃铁证在握,趾高气扬:“李枢密,在下奉劝您想清楚点为好,蓄意阻挠在下捉拿要犯,恐是干系非轻也。”

“放肆!”李纲忍无可忍勃然作色,“你这厮张口便曲解本官之意,是何居心?本官何时阻挠你捉拿要犯啦?我要的是你的证据。你与我听好,今日你若拿得出证据,我保你人犯归案,若是拿不出证据,欲在本官面前抓人,除非是先拿下我李纲。”

毕竟李纲的地位摆在那里,危国祥再狂,也还不敢无视李纲的存在蛮干硬来。但他亦无退缩之态。方才他听成千禀报过情况,便让成千、牛昌带上三名捕快,飞马直扑顺发客栈捉拿淮南来客去了。假如那淮南来客是由此直接返回客栈去的话,大约此刻已被拿下。那么命人将其先解来锁春苑让李纲看看不就是了嘛。因此他胸有成竹地点头阴笑道,既如此说,只好委屈李枢密暂候片刻。然后他便回头差一个捕快去传令,速将人证押到这边来。

以危国祥的估计,三个人高马大的捕快加上成千、牛昌,迅雷不及掩耳地去捉拿一个毫无防备之徒,应是手到擒来之事。彼时当着李纲的面,让成千、淮南来客与索天雄在此三头对质,那场面绝对精彩。

可是这一回他又高兴得太早了。半个时辰不到,被派去传令的捕快慌里慌张单骑奔回,气喘吁吁地向他禀报了一个丧音:成千和淮南来客都来不了了。

原来计玉珠从锁春苑返回客栈后,休息了一会儿,让店里的伙计送来一碗汤饼吃了,便收拾起包裹上了路。却不料刚迈出客栈大门没几步,正与前来捉拿她的成千等人狭路相逢。

陡然看到成千,计玉珠惊愕之下急忙转道躲避。成千知其身手不凡,预先就指使牛昌与一个捕快分别阻于两翼,这时趁计玉珠与拦截者交手夺路之际,他便先发制人地连连甩出了暗镖。

截住计玉珠去路的是牛昌,牛昌那两下子拳脚稀松,只比画了一个回合便被打翻。但他是个滚刀肉,况因邀赏心切,倒地后就拼命抱住了计玉珠的一条腿。计玉珠奋力将他踢开,大腿上却冷不防中了一镖,不由得踉跄一下跌倒。

成千要抢头功,乘机猛扑上去,却忘记了计玉珠更是使用暗器的高手。计玉珠情知事情就是坏在这个叛徒手上了,心中对他恨之入骨,一扬手将藏于衣袖中的一把梅花针全数抛出。在那一瞬间,成千猛醒到自己太大意了,然而却已躲闪不及,面门上登时被扎成了刺猬状。那针锋上带有剧毒,顷刻间成千便七窍流血一命归西。

此时计玉珠身边若有人相助一臂之力,摆脱抓捕尚且不成问题。只是在那顺发客栈里,真正与“光明道”有关系的其实只有店主一人,而他此时恰巧外出未归。余者皆为普通雇员,根本不知道计玉珠是何人,那些捕快来抓她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干预其事。计玉珠跃起身来且打且退,却因道路不熟,误入了一条死巷。

这时候追捕她的动静已经闹得很大,审视面临的处境,计玉珠感到纵使自己可以干掉眼前这几个捕快,由于金创在身行动不便,也很难逃过官府兵丁的围追堵截。为免被捕受辱,这个刚烈的姑娘竟在搏斗中毅然夺刀自刎。

危国祥听过禀报,如遭当头一棒,呆呆地倚着身后的假山,半晌没吭出声。他压根没料到事情会弄成这样,淮南来客没生擒到手不说,居然连成千这个原有的人证也报销了,两个关键的角色出不了场,这台戏让他如何再往下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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