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水西岸一片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大呼小叫,哭笑喧闹,绝处逢生的所有表情与激动,在此轮番上演。
在辽水河畔奔鹿原一战后投降的四百余乌桓突骑,依照高旭所遣派的一队赎死营乌桓战卒所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归顺并加入赎死营,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同时,也确保了家眷亲属不再面临被鲜卑奴役的未知命运。
在鲜卑狼骑的无奈注视下,经过此处战场北上的乌桓人奴隶队列的两侧,乌桓降卒立在一旁虎视眈眈守候着,不时将自己的家眷、远亲近邻,以及但凡彼此相识能叫的出名的族人尽皆喊出队伍留了下来。
慕容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打量着当初虏获的万余乌桓部众此时迅速缩水到不足一半,心中不知默默将高旭诅咒了多少遍。
在这一切终于消停下来之后,当乌桓降卒挠破脑袋再也想不出任何借口留人的时候,慕容雪冷冷得下令大队加速启程,却不再渡过辽水,而是直接跨过战场向北迤逦而行,以免在途径乌兰部落时,又生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幺蛾子来。
身处战场之上的乌桓部众,无论是被乌桓降卒唤出押解队列得以脱身的,亦或是身处队列中将成为鲜卑奴隶的,此时皆望着凄惨无状的战场泪流满面。
战场虽已被乌兰部落及辽东乌桓降卒草草打扫完毕,而那近千具人马的尸体尸横遍野,交错混杂,残破旗帜与断刀折矢依旧散落在四处。
原本绿茵如毯的草原上,草皮大片大片被掀开践踏,犹如一幅碧绿静谧的画卷被恶意涂抹上黑红褐黄的污垢,裸露出的泥土依然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道,望之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渡口滩头处的紫黑色血泥掺杂,成片的箭矢密集扎在狼藉一片的血泥中,尸骸堆积如小山般,河畔仍然有尸体在载沉载浮,其凄惨景象令乌桓部众为之心碎不已。
这一战的惨烈从战场遗迹便可窥见一斑,而辽东乌桓峭王经此一战已被彻底击垮。
生死只在一念间,咫尺便人鬼殊途。
于是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之间,因大营被偷袭成为鲜卑的奴隶,又因汉使高旭与鲜卑狼骑的首领达成的某种协议,重又恢复自由身的乌桓族人,怀着无比复杂痛楚的心情,满含对战死族人的悲怆怜悯,纷纷自发前去收殓战场上的尸首。
而被鲜卑狼骑押送着的乌桓族奴隶们,只能眼睁睁含泪看着,一步三回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蹒跚向北而行。这一去,此生便不再有南返的奢望了,今日便是与辽东乌桓的生离死别。
慕容雪却并未被长长队列中的哀忿悲啼所吸引,只是敛神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战场。
血已凝,尸已冷,然而各种惨状依旧触目惊心。行家里手身处狼藉混乱的战场,可以从各种痕迹推断出战事进行的大致过程。
慕容雪自然可以勾勒出当日两军在攻防厮杀时的激烈血腥场面,此时也只能将心中的不快搁置一旁。
毕竟高旭亲自领军在此与乌桓突骑的主力正面对抗,甘冒风险浴血厮杀,而将长途奔袭空虚的乌桓大营交给了鲜卑狼骑。
虽是彼此协商后联手作战,高旭也已向慕容鲜卑展现了自己的担当和胆略,对此慕容雪心中暗自赞叹有加。
由此想来,给予一些人口牲畜的补偿,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这一切,是他应得的!
何况自己也做了亲口允诺,只不过被这狡诈的汉家子钻了空子而已。
现在倒是发觉,与这汉家子斗智加斗嘴,竟然还有些特殊的乐趣在其中。
慕容雪静静地勒马在辽水河畔,冒出个自己都讶异的念头。
此时再望着乌桓降卒在赎死营的带领看护下,与乌桓部众一同默默收拾打扫战场的尸骸,慕容雪的情绪反而渐渐由阴转晴,隐隐郁郁的恨意渐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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