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姚在午饭时间以前来看我。他用了热烈的语调对我恭维昨晚的影片。他受了感动,无疑地他也得到了教训。他甚至对我说他以后要好好地注意小虎的教育了。
我满意地微笑。我相信他会照他所说的做去。
“小虎昨天回来了罢?”我顺口问了一句。
“没有。昨天我跟昭华回来太晚,来不及派人去接他。今天我一定要接他回来,”老姚说着,很有把握地笑了笑。
老姚并没有吹牛。下一天早晨老文来打脸水,便告诉我,虎少爷昨晚回家,现在上学去了。后来他又说,虎少爷今天不肯起床,还是老爷拉他起来的,老爷差一点儿发脾气,虎少爷只好不声不响地坐上车子让老李拉他去上学。
这个消息使我感到痛快,我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我洗好脸照常到园子里散步。吃过早点后不久我便开始工作。
我在整理我的小说。我预计在三个多星期里面写成的作品,想不到却花了我这么多天的工夫。我差一点对那位前辈作家失了信。他已经寄过两封信来催稿了。我决定在这个星期内寄出去。
整理的工作相当顺利。下半天老姚同他的太太到园里来,我已经看好五分之一的原稿了。
他们就要去万家,车子已经准备好了,他们顺便到我这里来坐一会儿,或许还有一个用意:让我看见他们已经和好了。下午天气突然热起来。丈夫穿着白夏布长衫,太太穿着天蓝色英国麻布的旗袍。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幸福的表情。
“黎先生,谢谢你啊,”姚太太看见我面前摊开的稿纸,带笑地说。“我觉得你这个结局改得好。”
“这倒要感谢你,姚太太,是你把他们救活了的,”我高兴地回答她。
“其实你这部小说,应该叫做《憩园》才对。你是在我们的憩园里写成的,”老姚在旁边插嘴说。
“是啊。黎先生可以用这个书名做个纪念。本来书里头有个茶馆,那个瞎眼女人从前就在那儿唱书。车夫每天在茶馆门口等客,有时看见瞎眼女人进来,有时看见她出去,偶尔也拉过她的车。他们就是在那儿认得的。后来瞎眼女人声音坏了,才不在那家茶馆唱书。那家茶馆里头也有花园,黎先生叫它做明园。要改,就把明园改做憩园好了,”姚太太接着说,这番话是对她的丈夫说的,不过她也有要我听的意思。我听见她这么熟悉地谈起我的小说,我非常高兴,我愿意依照她的意思办这件小事。
“不错,不错,叫那个茶馆做憩园就成了,横竖不会有人到我们这儿来吃茶。老黎,你觉得怎样?”老姚兴高采烈地问我道。
我答应了他们。我还说:“你既然不在乎,我还怕什么?”我拿起笔马上在封面上题了“憩园”两个字。
他们走的时候,我陪他们出去。栏杆外绿磁凳上新添的两盆栀子花正在开花,一阵浓郁的甜香扑到我的鼻端来。我们在栏前站了片刻。
“黎先生,后天请你不要出去,就在我们家里过端午啊,”姚太太侧过脸来说。
我笑着答应了。
“啊,我忘记告诉你,”老姚忽然大声对我说,他拍了一下我的肩头,“昨天我碰到我那个朋友,我跟他讲好了,过了节就去办杨老三的事。他不但答应陪我去,他还要先去找负责人疏通一下。我看事情有七八成的把握。”
“好极了。等事情办妥,杨梦痴身体养好,工作找定,我们再通知他家里人,至少他小儿子很高兴;不过我还耽心他那些坏习气是不是一时改得好,”我带笑说。
“不要紧,杨老三出来以后,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老姚说着,还得意地做了一个手势。
“黎先生,花厅里头蚊子多罢?我前天就吩咐过老文买蚊香,他给你点了蚊香没有?”姚太太插嘴问道。
“不多,不多,不点蚊香也成,况且又有纱窗,”我客气地说。
“不成,单是纱窗不够,花厅里非点蚊香不可!一定是老文忘记了,等会儿再吩咐他一声,”老姚说。
我们走出园门,看见车子停在二门外,老文正站在天井里同车夫们讲话。姚太太在上车以前还跟老文讲起买蚊香的事,我听见老文对她承认他忘记了那件事情。老文的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现出抱歉的微笑。可是并没有人责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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