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入冬寒,残雪未消;淡日无光,北风潇潇。
寒意虽渐浓,此刻却有人如沐春风,狱头儿楼彪今日的心情委实不错。
身为县狱掾史,自派驻乌泥镇以来,楼彪可谓如鱼得水,少了往昔身在望平县治时一众上官贼曹、督邮、典狱等人的掣肘压制,在乌泥镇中增设的牢狱里说一不二,风头正劲。牢狱之中的蝇营狗苟、惯常门道对楼彪而言是再熟悉不过,随意整治人犯的手段也是驾轻就熟。
自从执掌镇中牢狱以来,便在有心人安排之下,机缘巧合结识了几家豪门望族所设商铺的掌柜、主管、话事人,从此风生水起一发不可收拾。
楼彪自此便觉着自家祖坟上开始冒了青烟,自己区区一个衙署少吏,竟然攀上了昔日可望不可及的高枝,与这些向来趾高气扬的得意人物彼此称兄道弟。但有所求,无不施展浑身解数竭力予以满足,为兄弟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所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楼彪从中自然也分润了不少好处,在圈子里更是春风得意、志骄日盛。
今日楼彪得到坊间传言,说是那高家子仗着些许杀匪之功,猖狂至极,竟然一大清早当街斩杀乌泥镇游徼卞协,连带祸害了商铺管事与憨实木讷的脚力牛贵。除此之外,更为令人不齿的是,此凶蛮少年竟然还勾引燕回馆花魁卿卿,并在二人私自出奔前,狠毒地绞杀了撞破二人行迹的怜春!
丧心病狂啊!无法无天啊!楼彪不住摇头感叹着,许久没有如此的义-愤-填-膺!多遭人疼的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好端端就这样命赴黄泉,甚是可惜……
怜春之死引发了楼彪的怜惜,至于卞协的死讯,却差点令楼彪笑出声来。
楼彪与卞游徼素来相熟,在一个衙门里办差,一个负责巡捕,一个负责监押。彼此表明敷衍,哼哼哈哈,却是互相看不入眼,只因为那卞协也同样暗中觊觎燕回馆的花魁卿卿,时不时地送些俗物打点嬷嬷芸娘,妄想捷足先登。
如今倒好,天遂人愿,游徼卞协横死街头,楼彪自认为再无对手能够阻碍自己的一片痴心。
说起花魁卿卿,楼彪可是馋涎欲滴许久了,莺鸢般婉转的嗓音乍一出口,便能让一班色中饿鬼浑身直打哆嗦,哪怕只是幻想一下,帷帐之中如此妙人儿婉转承欢时,那令人癫狂的呻吟喘息,便是天上人间般绝妙享受,真正给个神仙也不换!
若不是那奸诈刁滑的嬷嬷芸娘,一直将卿卿当作宝贝儿般藏着掖着,打着奇货可居的如意算盘,楼彪自问如今气势正盛,鸿运当头,加上那些大掌柜、话事人的抬举帮衬,再狠心舍出些金饼子,怎么着也能将这娇滴滴的花魁囫囵吞了!
意外的是,卞游徼虽死了,可亲手斩杀卞协之人却勾走了卿卿的魂!尽管那少年的卖相着实不错……楼彪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姿容稍落下乘的同时,也生出羡慕嫉妒恨,五味杂陈尽在其中。
如今机会从天而降,人犯还未押到衙署,传话之人已立在狱头的面前。
田掌柜的意思是将此人在狱中悄悄处置了,不仅为燕回馆讨回公道与颜面,也为那冤死的怜春,和田家商铺的管事与脚力报私仇。
究竟是何原因,楼彪并不在乎,也不会多问,身在此行当沉浮多年,些许要紧的修为素养还是具备的,彼此讲究个点到为止,盘根究底却是业内大忌。
无非是与这高家子结了仇,而襄平田氏从不吃亏,向来仇不隔夜,这才有人寻上门来。
事实上楼彪心底是百般乐意,胆敢勾搭燕回馆的卿卿,便如同染指了他楼彪的禁脔!这卑贱少年杀了也就杀了!只是虑及他在辽东太守面前正炙手可热,以及本镇驻军屯将盖明的刻意袒护,楼彪也不免有些含糊。
此事倒是不难,在牢狱这一亩三分地,断个胳膊卸个腿,灭个口杀个人,甚至令人踪迹全无、凭空消失也不是做不到。难只难在事后将面对的后果,且不说公孙太守将会如何,但只盖大锤子的怒火,怕是小镇里也没几人能承受得住。
爽在一时,悔在一世。热血上头之时,脾性爆发之际,有多少人会在行事之前想到后果?
楼彪自问属于谨小慎微之人,在这行当里混饭吃,见惯了无数自诩英雄、仗义每多屠狗辈之人。街头互殴、邻里寻仇,甚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打赢了逃亡,打输了丢命。一旦身陷囹圄,再多豪情壮志也只顶个屁用……
眼下这高家子便是如此下场,昨日还意气风发,今日便锒铛入狱。进了我这地界,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怎么拿捏处置,便在我一念之间……
只是,我与旁人不同之处便在于,我想到了后果!与将要承受的后果相比,不知这根深势大的田家此次许出何等价码,值不值得我去甘冒风险?敢不敢杀人,却在其次。
见到楼彪同仇敌忾之后的面露难色,前来传讯之人不禁鄙夷的一笑,果不其然被田掌柜所言中。
普天之下便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却只看价码够不够!
于是直视着这狱头儿贪婪而狡黠的目光,那亲信适时地呈上了田掌柜的礼单:事成之后,除了酬金之外,将那燕回馆花魁卿卿拱手相送!原装雏儿,如假包换!
此言一出,楼彪的表情立马就精彩了许多,惊喜兴奋之际,五官都有些错了位。好大的手笔!田掌柜,田哥儿,田大大!这就对了嘛,杀一人,得一人!童叟无欺,公平地道!这桩买卖值得冒险一试。
“知我懂我,莫若田掌柜!为此知己,赴汤蹈火在所何惜?”楼彪当场豪气干云拍了胸脯。
“楼狱头可知,田家向来不收欠条?”传话之人的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来年今日便是那高家子的忌日,管保叫他见不着明日的太阳!”楼彪当即满口允诺。
来人微笑着刚刚离去,高旭稍后便被押到。
衙署内,楼彪立于一旁默不作声,故作与此事毫无瓜葛,一应事务公事公办。冷眼看着高旭被收监前俯身画押,楼彪暗中向几名亲随使了个眼色,以手刀隐晦做了个劈砍动作。几名狱卒对这般勾当熟门熟路,自会不动声色将讯息传给地牢中的狱霸,范大疤瘌。
忙完诸事已是晌午时分,楼彪悠哉悠哉步出了衙署,前往附近茶楼去进补些茶点充饥。
行至衙署门前,楼彪看着来回走动的衙役差遣突想起一事来,忙招手唤来一名亲信狱卒低声交代道:“今日申正早些散卯,值守安排自己人,其余人等一律清场。”
“狱头儿,今夜有事?”那狱卒却嬉皮笑脸地凑到近前,大有苍蝇闻见了腥味的架势。
“仔细些!事成之后,赏金加倍!”楼彪不耐地回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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