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楼里众举子开始动手互殴的时候,一个青衣奴仆小心地侍候着自家主子悄悄下了楼阶。
上了停靠在巷道里的马车之后,青衣奴仆心里还是有些奇怪,便细声问道:“爷,您不是想把许圃这草包拿下,好给准安侯一个大大的教训吗,怎么又顺路把这个裴青招惹了一下?”
披着一领狐毛斗逢的人面相文秀生得极好,赫然是晋王应昀。闻言微微一笑,“准安侯许思恩是老太后的亲侄儿,虽然下野多年可是军中故旧众多。我在朝中军方的影响甚微,只得在矮挫里面拔将军,本想借他一臂之力助我成就大业。”
晋王冷啍一声,眼里浮现一丝阴霾,“结果几次折节下交拉拢他都没给我一个好脸,这些趋炎附势之辈不过是看我势单力薄母族不力,不想早早的站队。这便罢了,我却听说他在我那好二哥寿辰之时,巴巴地送上无数重礼。姓许的如此行事,岂不是跟打我的脸一般。”
青衣人是晋王身边的大太监祁书,闻言自然同仇敌忾地骂道:“既然如此您叫人参他几本出气就是了,又何苦费尽心思设下这么一个局来让许思恩的儿子许圃入彀?”
晋王犹如智珠在握般展眉一笑,“淮安侯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子,早就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偏偏这人自觉是天纵奇才,读书读了这么多年没中进士入仕途,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的伯乐。一家子从上到下俱都哄着他玩儿,越发让他猖狂得意!许思恩既然让我在朝臣面前没脸,那我就索性成全他宝贝儿子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名。”
祁书心下暗叹,知道去年因红栌山庄之事皇上莫名夺了殿下的差事,美其名曰让他静养,却是让殿下的性情越发乖戾。好在还有这些乐子可以打发时间,要不然日日呆在王府里,真是能把好生生做人逼疯。既然如此,殿下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祁书自幼在宫中长大,心思又一向细密,所以颇得晋王看中。
他看着主子一脸的得意,还是忍不住叹道:“按照计划,我派人给许圃用了暂时迷失神识的药物,让他以为是在与自家美妾私下里厮混,由此让他在众人面前放浪形骸且现出原形。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不争气,竟连抄袭别人的文章都不好好背诵一遍,竟省去了我们无数的手脚!”
晋王不由大笑,“天要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我看了他平日写的那些手稿,不过是华而不实夸夸其谈之说罢了,就知道这人必定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德行。对于他爹所找枪替的文章肯定是不屑一顾,出了考场只怕恨不得立刻将那篇文章从脑子里扔掉,怎么会花功夫去背诵。如此一来,可不就让咱们拣了空子?”
祁书不免感叹,“这京中的勋贵子弟竟是一年不如一年,奴才还记得那年老寿宁侯没了时候,世子郑琰立刻就能独当一面,一月之内三次阻击北元的铁蹄进犯。轮到这位淮安侯世子,不但目大心空还好高骛远不可一世,我们只略施巧计就让他丑态毕露,还引得南地北地举子相争,在诸位考官面前露了大脸。此刻就是大罗金仙在世,也不能救他出头了!”
提及寿宁侯府,晋王也有些神往,旋即恨道:“只可惜这几个镇守九边的世家都是父皇一手培植起来的,个个都油盐不进顽固不化,根本就不与咱们这些人来往。我费了多少心思送了多少笑脸,人家却根本就没有拿我当回事!”
晋王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我记得,我那好二哥的亲舅舅娶的元配,便是老寿宁侯的嫡幼女。幸好十几年前早早地就没了,郑刘两家也因此撕破了脸皮,至今都没有来往过。要不然二哥有此助力根本就是如虎添翼。这年头,文人的嘴皮子还是不如武将手中的兵刃利害。若非如此,我何至于把个已然落没的淮安侯放在眼里?”
主子爷这话有道理,祁书左右逡巡了一眼,小心道:“奴才现在只担心一点,怕只怕许思恩为了给许圃这个草包儿子洗脱罪责,将咱们暗地里给他安排的人都给咬出来。别的倒还罢了,那直隶府常柏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干,若是就此折损了实在太过可惜!”
晋王一愣,好笑道:“为了不被许思恩发觉,我特地隐瞒身份与常柏结识,又通过国子监的教授让他与许思恩搭上线,这才促成了这段舞弊案的前缘。即便盖子揭开事情败露,至多查到国子监的教授之处线索就断了,与我又有何干系?至于常柏,我若是成事像他这样水平的人可谓足车载斗量,说来又有何可惜?“
虽然早已习惯这些皇子贵胄的善变凉薄,祁书双眉低垂心里还是不免感觉到一丝兔死狐悲。
晋王没有发觉这位惯用奴才的心思,或是发觉了也不会在意。他慢慢靠在车厢侧壁上,惬意地闭上眼睛道:“至于这位裴青,二十六岁的正四品兵马司指挥使,显而易见是父皇将来是要大用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拉拢他!我很想知道,以他的聪明查不查得出来今次是我给他的下马威?”
祁书迟疑了一会道:“若是此人懂事,就应该借此机会向爷靠拢。不过我听说这位裴大人刚刚新婚,娶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傅乡君……”
晋王便猛地想到在红栌山庄丢的大丑,一时面如锅底,过了好一会工夫才缓过劲来。他的生母虽然出身贫寒地位不显,但是当今皇帝对待几个儿子倒是不薄。每一位皇子从小就有专门的大伴、保姆、老师,兼之他一向早慧,很早就显得聪明异常,在宫中连带着崔昭仪也母凭子贵。
皇帝虽然已经上了春秋,可是依然牢牢地把持着那个至尊之位,至今没有立下正式的储君。因为皇帝似有似无的优容,晋王常常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与那个位置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所以他极力在皇上面前展现自己的所长,谦逊、优雅、气度,无一不是皇子当中的典范,唯一所欠缺的只有武勇而已。
王府里的幕僚就想出了一个好法子,让他在皇帝面前表演一回英勇救驾。
应昀如若至宝,计划便紧锣密鼓地安排周详。当然,那只出来寻食的棕熊是早早被人豢养好的,即便真正的刀剑往它身上招呼时,它也以为是在顽笑,根本不会主动伤人。事情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唯一的差错就是这头畜生太过强悍,身子被利器对穿了还有余力将人拍晕。
彼此,晕迷过去的晋王四肢大张趴在雪地上,不远处就是凶性大发的棕熊,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幸好一位金吾卫将士不惧危险拍马上前,用□□将亳无知觉去的人举起又甩了出去。又适逢青州宫选女子傅氏在场,抢前一步将人接住,随后双手托举送至安全处。
晋王清醒之后,很快便知晓了当时大致的情景,一时间只觉羞愤致死。
因为事急从权,被个不知名姓的金吾卫用枪~尖挑起便罢了。还被一个女人一把抓住身子,然后双手托举十余丈才放至安全处,这幅景象怎样想来都觉得滑稽可笑。偏偏宫人们被勒令三缄其口,转过头时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样子。
自觉脸面尽失的晋王在府里借着养伤的名头整整躲了三个月,得知母妃竟然为他求娶过傅氏,一时简直是惊骇莫名。心想这样孔武有力又伶牙俐齿的女子,日后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谁敢有福消受?好在最后,傅氏被父皇封了乡君赐了婚,远远地打发走了。
还没高兴几天,这才相隔多久哇,这傅氏又跟着迁调的夫婿重新进入京中,没想到这女子还有几分帮夫的运道!
说实话,晋王一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个傅氏。明面上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实际上却让自己丢了大丑。所以每每看到别人另有意味的笑容,他就在疑怀别人是否在嘲笑一个大男人却让个宫选女子救了的事实。这种猜测每每让人如鲠在喉,吐不得吞不得!
想到先前在酒楼里见到的裴青,晋王心里便有些幸灾乐祸的同情。觉得若非此人,自己就要接手傅氏这个烫手山芋了。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先前为了将许圃拉下水,指使那个高壮举子攀诬裴青的手段,似乎显得有些不够厚道。
晋王难得反省了一下,觉得相比傅氏那个母老虎,他更愿意和裴青打交道,便吩咐道:“今日的事情一出,只怕明日御史台的大夫就会上表弹劾。我用计将许圃弄入了前三甲,昨日捧得多高今日就要他摔得多惨。至于裴青这个贡院巡查官嘛,本就是胡乱攀诬的,吩咐下去只浅浅带过就是。”
祁书小心应是,在心里暗暗记下。知道这个裴指挥使今日干净利落的行事手段入了主子的眼,起了心想将他收归麾下。如若不然,一个刚刚上任的四品武官牵连进今次春闱舞弊当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在万福楼时,眼看众举子就要哗然相约冲击礼部衙门,是裴青这个刚上任的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将场面控制住,又当机立断地踹翻大放厥词的高壮举子。这招釜底抽薪可谓干净利落,总算把事情控制在范围之内,这人的确是个值得笼络过来的人。
晋王寻思到这里侧头道:“那个挑事的人要尽快处理干净喽!”
祁书心头一凛,知道主子爷这是想要了结那人的性命,省得又另生事端徒惹麻烦。在那人为了一千两银子答应出首告发许圃时,其实就已经成了弃子,就已经毫无所觉地踏上了黄泉路。
祁书心里暗叹一声,只能低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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