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从家里拿出一个充气的旧汽车轮内胎权当救生圈。那大内胎黑乎乎的,是我们游泳的唯一道具。小海将那大圈子斜套在肩膀与胳膊间,顿时身体膨胀了三分,好不威武。我们三个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前湖边。这是我第一次和瘸子兄弟结伴而行。
在湖边,我们脱掉了大裤衩,跳入水中。大海年龄大点,要个面子,还留了个三角小裤衩。我和小海都光屁股尽情地游泳。那个黑乎乎的轮胎在水中起伏漂泊,像个小小的气垫船。我和小海随波逐流,抢那小“气垫船”。我时而扎个猛子,潜入水中,突然冒出水面,头却准确地套入圈子中。我虽一介文弱书生,水性特别好,没有专门学过游泳,那水性是天生的。小海抢那“气垫船”硬是抢不过我。这时他由衷地佩服我,水面上玩耍我胜他一筹,与那棋盘上的博弈一样,我占尽上风,很是得意。但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沮丧。时值中午时分,前湖边游泳的人不多,根本见不到女人的踪影。我们游了好一会儿,上岸。换上衣裤,正准备离去时,旁边忽然哗啦啦冒出十几个小杆子。领头的一个黄毛,脸庞消瘦,比我们足足高了半个头,指着小海手中的大轮胎说:“小杆子,把你手上的家伙借给我们玩一把。”
小海一愣:“我们又不认识,我凭啥要借给你?”语气生硬,并不示弱。
呼啦一下,十几个小杆子把我们团团围住了。
我一见来者不善。就想撒腿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大海却并不慌张。站在小海身旁,静观其变。小海冷冷一笑:“杆子们,你们仗着人多,是吧?”
对方一人把小海一推。
大海大声呵斥道:“你们别动手!“同时只见大海迅速从地上捡起一块大鹅卵石,紧紧抓在手中:“你们敢动呢!”
包围的人群一阵骚动,那个领头的黄毛也就势从地上捡起两块大鹅卵石,动作之神速,不逊于大海。但见那黄毛一手抓一个大石头,站在大海面前,把脑袋一低,往大海胸前一伸,恶狠狠地说:“狗日的,你敢砸呢!老子让你先砸,有种就往这脑门上砸!”那脑勺子在大海面前晃来晃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要是大海一家伙砸下去,那脑勺子还不碰个西瓜烂。
顿时空气凝固了,我的心通通跳着。只好安慰自己:还好他们没带家伙,都是就地取材。
说时迟那时快,我也硬着头皮,从地下也捡了一块略小的鹅卵石,站在大小海身边,以示同一阵线。
我琢磨着这群小杆子,语气好像是新街口一带的。他们远离家门口,不一定敢动手。因为按当时的风气,小杆子们一般都是在家门口一带称霸赌狠的。只有真正的邪头才能威名远扬。正愣神间,突然看到领头的黄毛昂起了头:“借你们十个胆也不敢动欸,你们知道我们是谁?也不打听打听,中山门的来子和后宰门的憨子都是我们的铁哥们!”我知道来子和憨子是当时颇有名气的邪头。
大海听罢,冷冷一笑:“噢。。。。。。原来你们认识来子啊!来子是我家门口的;他家是赶毛驴的。”
人群中有小杆子发出笑声。对峙还在僵持着,但略有几分松动。
我忽然哈哈一笑:“憨子有啥稀奇,他是我同学 ,我还帮他做过作业的。”黄毛嘴里的憨子,个子高,是个老留级生。初二后辍学,在社会上混。校外见到我,还经常打个招呼,可谓点头之交。提到此人,我反而心情一松。
不料戏剧化的情节出现了。黄毛居然哈哈一笑:“原来都认识啊。”
紧接着他双手把石头朝地下一扔,啪啪啪拍了几下手,头一昂发一甩,带领众人扬长而去。至此,这场际遇战有惊无险,嘎然而止终于收场。
我这才发现瘸子一家弟兄全都是胆大的英雄好汉啊。
又见老四
自从上次前湖边上,我与大小海以少敌众镇住黄毛们这一有惊无险的事件后,顿时在半山园范围内的小杆子们中间传开了。虽然范围小,但名气还是叫得响的。老四还特地向我打听是怎么回事。
我不无夸张地把大海的英雄壮举渲染了一番,并由衷地感叹,瘸子有这么一个闷不做声,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的英雌哥哥,真是不简单!
我不仅佩服,还不由得自叹,老天爷不公平,为啥不给我一个胆大而管用的哥哥啊!
因为我家虽弟兄三个,我为老大,但两个弟弟还年幼。一个上小学四年级,一个上小学二年级。根本够不上我们这个级别的小杆子。出去玩连小尾巴我都不愿意带。常常因为两个小弟弟尾随着我,要一块出去游荡,我对着两个小尾巴大声呵斥,甚至出重拳,大打出手,硬是把他们打回家,做作业去了。
现在想想满心痛的。当时父亲因政治坎坷,被发配在外。母亲小学教师,常常停课闹革命,*中代表区小教红总,总是想着去北京见毛主席。记得去过两次北京,号称革命大串联。天安门广场上人山人海,激情沸腾。但妈妈终究没有见到毛主席。回来后还是激动不已。所以父母根本无暇管我们三个孩子。
这边老四一巴掌拍过来,我的肩膀晃了几下。片刻的愣神。
老四狡黠地笑道:“走神了,秃儿。”
秃儿是我的绰号,其实我当时是一头的乌发,不知怎么他们竟喊我秃儿。
噢,想起来了。
在我更小的时候,也就是小学二三年级光景,好像我小弟老三还没出生。我的头上莫名其妙地长了几处癞大鼓子疮。也可能是我小时候调皮,爱用砖头砸癞大鼓子。癞大鼓子就是癞蛤蟆,是我们南京小杆子的叫法。癞大鼓子不是好欺的。你用砖头袭击它,它就反抗。我恶作剧的后果就是,一不小心癞大鼓子白浆冒出来,弹射到我的头皮上,从而我的头皮上碰到白浆的地方就不长头发了,却长成了癞大鼓子疮。
那时父亲虽落魄,还经常回来。发现了我头皮上的烂疮后,好一顿恶打。父亲打我经常是对着脑袋瓜子,几大巴掌扇过来,用当时的话说叫刷老混。我被父亲几个老混刷的头稀昏。
父亲虽然严厉,打归打,但还是帮我治疗。他用的是土方子。
他买来剃头推子。雪亮的剃刀。紧接着,我的脑袋就变成了雪亮的光头了。那几处烂疮越发的明显。父亲拿一块大生姜,用菜刀一切为二。拿其中的一块,用生姜的横截面对着我光亮的头皮,一阵猛擦。特别着重地按住烂疮处猛擦。我疼得嗷嗷直叫。
父亲的声音在我的耳旁炸响:“怕什么东西,那叫你调皮捣蛋的。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变为秃子。”
由于从小惧怕父亲。父亲因政治坎坷,脾气越发暴戾。所以我不敢吱声。我强忍疼痛,任其“折磨”。心想咬咬牙,挺过这一关就好了。
哪知,这道程序过后,还有一关。父亲命令我立即出门,站在炎热的阳光下暴晒!真是小光头对着大日头。我锃亮的脑袋上黄豆般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淌到我的光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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