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动静下,郑耀先终于回过一点神儿来,慢慢站起来,把孟荧扶到沙发上,但眼泪如线珠儿一样滚滚而落,发自肺腑的悲伤,脑子里不断闪回着两个人相处点滴,半晌也只是在重复了一句话,“老陆走了,老陆走了,他在我面前,用竹签子插进了脑袋啊……他们都走了”。
这个他们,是太多的同志,酷烈而死的,生死不知的。
孟荧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了他,任凭自己的泪珠也顺着脸颊而下,也是说:“耀先,哭吧,使劲哭出来。你,你还有我,你不是断了线的风筝。”
我无数次的怨恨老天,让我来到这百年积贫积弱的旧中国,感受着混战之后的命不由己,但在这一刻,我知道了,我在这一世的意义,是做你的证明,你的同行者,陪你熬过秘密战线之中,最无助的日子。
就像你当年,在我即将被送往军营成慰安妇的时候,不早不迟地救了我。
这是老陆,留给我的任务,是我作为一个低级地下党,所能做的最大贡献。
自此之后,你我同行。
。。。。。。岁月是无情的,它能逼着青涩的儿女掩盖撕心裂肺的痛苦,一夜长大。而岁月又是强大的,它仿佛有一种水滴石穿的力量,润物无声地以新替旧,冲淡每个人的伤痕。
不是他们忘记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和无奈地牺牲,而是活下来的人,就要好好活着,负重前行。
因为一种微妙的较量,军统上下倒是把郑耀先这个中层干部的婚事当成了现阶段的大事,上面的人是各怀心思,而底下兄弟们如宫庶、赵简之之流,则是真心高兴,出人出力地要操办好——钱他们也不是不想出,但得等着随份子不是。
但说到钱的事,孟荧倒是很有说道,直接列出了婚礼并成家的基本费用——都是往最高里算得,让郑耀先拿着去跟毛人凤要。
郑耀先失笑,说:“我的小姑奶奶,你是第一天跟党国这些官僚打交道,别的事都能给你打半天太极,要钱的事,你算了吧。”反正他这些年灰色收入不少,孟荧也是知道的——日伪汉奸的财产花着也心安理得。这钱虽然都是由孟荧打理,但郑耀先大略也知道数目,加上军统必是会提供住房的,日子富富有余,实在不想跟毛人凤那种人啰嗦。
孟荧道:“那你说,这婚礼是不是军统那三位让咱们办的?”
郑耀先不解,还是点点头,不仅是他们三力主的,还大笔一挥给了他一个月婚假外加休养假。这三家驴头对上了马嘴,还成了军统内外一大奇闻呢。
孟荧这才接着道:“这就对了,他们这样,一是笼络人心,二是借机卸下你的兵权。全山城都知道我是个药罐子,你郑老六怜香惜玉,钱都给我治病了。军统,嗷,马上要叫保密局了要是对你的婚姻大事只说不练,寒了军统中下层人员的心是一,你也完全可以说没钱大办,愧对为你受苦的妻子,婚礼暂缓,咱们啊,攒钱。”
郑耀先眼波一转,拍手大赞,“果然长大了,好主意,就这么办!”
孟荧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可真是不争气,刚才郑耀先那一眼,明明波澜不惊,却像是无底深渊,让人觉得仿佛一切心思都能倒映在他的心里。
不错,她想挑拨军统内部关系,想单纯要钱,甚至想郑耀先消极怠工不要再做那些刀头喋血还是喋的自己同志的血的事,可是,她最想的,还是拖延婚事。
自那日深深一拥,她知道很多感情变了,她再不能只把郑耀先当成个合作伙伴加有点直男癌的大哥哥,而是一种男女间的依恋,朦胧而不可否认。
而郑耀先呢,在他毫不犹豫地枪|杀绑架她的中统行动队长,和她展露内心痛苦的时候,还能单纯把她当成那个日战区中毛都没长齐的狠丫头吗?
可是,情感是有先来后到的,真儿是联系不上,可孟荧能当她不存在吗?
答案明显是不能的。
所以,她宁可缩着,而且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她还不知道到哪天,只要活到证明郑耀先身份的那一天,她不介意把这段感情当成陪葬,带入另一个世界。
……
孟荧难得在郑耀先面前班门弄斧,竟然铁口神断了一回。郑耀先这结婚报告打上去,后面附着不菲的资金要求,把分管的毛人凤弄得火大。没办法,他当年不仅在抗战中被逼着和以色'诱闻名的军统特务向影心结婚,费用也是公款全包——当然这一切都是戴笠特批。嗯嗯,代价嘛,今天还有人背后笑话他毛龟。偏人家郑耀先笑眯眯地又没提这茬儿,他只好糊弄说老板一去保密局艰难,党国又“剿|匪”在即,翻译过来就是没钱给你老婆孩子热炕头,想要钱,行,找郑耀全去。
郑介民和唐纵谁不是没毛的猴子,这么要了一圈,钱自然是没有的。充分发挥了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精神。郑耀先也不说什么,只唉声叹气地说都是自己以前大手大脚惯了,如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是羞于启齿——至于那要主动借钱的,别这么没眼色,给六哥留点面子成吗?
反正事儿就这么卡住了,郑耀先倒是无所谓,正好借机好好休息一番。每日陪着孟荧逛校园、去医院,还抽空去了一趟望龙门看守所看望老大哥,两人挽臂同行,有说有笑,好一副神仙眷侣的模样。徐百川闲得无聊,硬是留他们两口子住了一晚,还轻描淡写地对看守说:“今天有贵客,那些死鸭子大赦一回,如无要事,晚上不必动刑了。免得惊扰了。”
只听得孟荧暗暗咬牙,差点和这个对自己也算有恩的人翻脸,掏出抢来玩命。
他口中的这些“死鸭子”都是《红岩》中的烈士原型。
郑耀先比她有城府多了,还笑着同他推杯换盏,说:“其实就是委屈了小孟,不然这样挺好,由着他们斗来斗去,我倒落个清闲。”
徐百川呵呵一笑,仿佛真的看开了,道:“你以为你是我啊,清闲不了。毛人凤走的是下层路线,可是这老军统的行动、情报人才基本上都是你老六带出来的。所谓是兔死狐悲,你如今为了钱财窘迫,办婚事保密局都不给拨款,让底下卖命的弟兄们怎么想?孝安前几天有公务过来,说起来都不平地很,真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他可是算温和得了。看着吧,这上头推诿下头敷衍,无事便罢,有事还得给你老六低头,只不过那时候,毛人凤那老小子就得记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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