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二年的年节,六娘子和七娘子是在临安吴家过的。
吴家过年讲究的是热闹,虽早已经分了家,但除夕夜各家各房还是会齐聚在一起的。二十九祭祖,三十就是团年,今年因为初娘子怀着身孕,是以除夕夜三十几号人就全部聚在了吴宅。
围炉烤饼吃茶,擀面皮包饺子,放烟花走河灯……六娘子和七娘子跟着吴家的几个小娘子从除夕这天的早上一直折腾到了子夜,直到哈欠连连地守了岁,吃了热气腾腾的鲜肉饺子后,方才睡下。
第二天大年初一,一众小辈又在竹林子里疯玩了一整日,这年也算是开开心心地过去了。
大周年俗有循,大年初一,按例是族里的亲眷互相拜年的日子;大年初二,是姑奶奶回娘家拜年;大年初三,就是同僚、故旧、亲朋好友上门的日子了,而六娘子和七娘子则定在了大年初三启程回宣。
话说本是新年伊始,各处所见所闻皆是欢声笑语,按理来说,高庙朝堂之上也应该是和乐融融的一派景象。
谁知,从大年初一开始,便有众多文官一齐上书,直斥一品清阁太师、殿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封习九大罪状,书文无他,只要求弹劾封习,清肃朝纲。
其实这事儿的起因说来很是荒唐,去年七月先帝驾崩,幼帝登基,封习所用朝纲之制全部沿袭旧制,结果竟然连年号都一并沿袭了去。眼下这除夕一过,分明该是新的元年,结果上奏的折子里有封习的朱笔批阅,落款处竟跟着洪武二十三年的字样。
折子一出,朝臣一片哗然,讨伐声一浪高过一浪。新帝继位不改年号这事儿放眼整个大周国百余年的历史都是不曾有过的。封习这把柄被朝中文官一捏,当场几乎就要被众文官的唾沫星子给淹个半死。
而就在这个时候,正月十五还未过,蛰伏在漳州的申王又趁机攻城,带兵直指宣城以北的汝州,沉浸在新年欢愉气氛中的汝州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城中百姓夜不能寐日不能出,接连十日城寂如死,惊恐的气氛吞噬了新年的喜悦。
不过,就在朝臣对封习一片骂声的时候,素来在人前无影无声的九皇子忽然挺身而出。那之后,二月初,新帝昭告天下,改年号为昌和,遂今年为昌和元年。三月,沈家小四爷进宫领旨,封习宣旨封其为骁骑护军参领,又命其率领御林军一万、精兵五千奔赴汝州,志在击退反军活捉申王。
自古以来,朝变而民动,朝中轶事皆为民心所好。朝廷的这些动荡在宣城的大街小巷首尾相传,不出两日就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低语谈资,且版本众多,五花八门,好的坏的参差不齐,令人真假难辨。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说辞,其中有一句话却是真的,那便是如今的大周国,幼帝羸弱,太师独大。那看似太平的盛世之下,其实藏着岌岌可危的火引,不碰则已,一触即天下大变!
入了七月,一夜墨绿,忽而转炎夏。昌和元年的暑天来得特别猛,七月刚到,屋子里不放小冰山就已经睡不着了。
六娘子怕热贪凉,一见日头就不爱出门,整天躲在屋子里打着扇子靠着冰山避暑,连赵府那里都是要天色转暗的傍晚才姗姗而去的。
赵老太爷见状笑她整个人好像就是冰块做的一般,一点儿也见不得热,六娘子却嘟着嘴道:“从不知北方热起来是这个样子的,今年夏天竟然一点风都见不着。”
赵老太爷被六娘子佯装孩子气的性子惹得哭笑不得,隔天竟然送了整整三大座的冰山去了陆府,气得陆老爷指着六娘子的鼻子笑骂道:“你且怕热就说,不过是怕你冻坏了,哪儿有你这样还跑到你外祖父那儿去讨冰山的,府上地窖里头多的是。”
六娘子却置若罔闻地“嘿嘿”笑了笑,然后一座留给了自己,一座让人搬到了七娘子的屋子里,一座就送去了陆老太太的陶然居。随即她又对林氏道:“母亲可别恼我偏心,分明是父亲说家里冰山多,便让父亲给母亲送两座来。”
林氏看着六娘子小女儿般撒娇的姿态,不免笑道:“胡闹的丫头,以后可切莫让你父亲这般丢面子了,几座冰山而已,咱们家哪里用不起。”
“不过是外祖父疼我,母亲也别太放在心上。”六娘子了然地点点头,可打这以后到底没有再在赵家二老面前说过一句陆家的不是了。
八月的时候,天气已经热得不像样了,而就在这个时候,红袖却悄悄地来了陆府,径直到了浅草阁。
当时六娘子正在描花样子,却见揽月神色异样地走了进来,她便问道:“怎么了?”
揽月犹豫了一下,然后凑到六娘子身侧轻声道:“姑娘,江二全家的来了。”
“江二全?”六娘子纳闷地眨了眨眼睛,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揽月轻轻地解释道:“是红袖。”
六娘子这才恍然大悟。红袖在三娘子嫁去王府没多久就由三娘子做主许了人家,江二全是三娘子陪嫁铺子上的管事,人虽粗了些,却是个老实巴交的。两人成亲没多久便生了个儿子,养在了小庄胡同江家。那之后,红袖便又进了王府,正正经经地做了三娘子房里的管事妈妈。是以现在人人见着她,都要改了称呼喊她一声江二全家的。
“快请她进来。”六娘子趿鞋下了软榻,然后又命鱼安上了热茶点心。
江二全家的进来的时候,眼睛微微地有些红,六娘子招呼她入了座,便柔声道:“也不知道你要来,我这儿乱得很。”
“姑娘别忙,原是我没分寸不懂规矩,一个消息都没有就生生地往姑娘这里跑。实在是……实在是……”江二全家的说着说着竟默默地抹起了泪。
“你别哭,有什么事儿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原先三娘子还没出嫁的时候,江二全家的和揽月走得也很近,所以六娘子也是把她当自己人看的。
江二全家的闻言,吸了吸鼻子清了嗓子道:“我也不瞒着姑娘,我们家奶奶最近这日子是越过越不顺心,虽左右有爷宠着疼着,可老太太、太太那儿眼睛都盯着,一个月,爷能陪着奶奶的日子真不多。奶奶是个嘴紧的,每次姑娘去,奶奶都是拣最好听的说给姑娘听,但我却瞧不得奶奶什么苦水都往肚子里咽,这才……这才斗胆来找姑娘的。”
六娘子闻言眉眼凝重地叹气道:“三姐姐……肚子里还是没消息?”
她这话一出,江二全家的眼泪就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可不是,用了多少法子了,那些药,苦得我老远闻到了就想捏鼻子,奶奶就是那样眼睛都不眨地一口便能喝完了。可就这样……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六娘子也沉默了,不止沉默,她心里更是万般不好受。
说起来,三娘子也只是比初娘子晚了几个月成亲,可如今初娘子的儿子都能爬会笑了,但三娘子的肚子却依然是静悄悄的。
宅门妻妾有别,妻是正室,名分地位那都是一个做妾的远不可及的。一般说来,嫡妻掌家主持家事,她在内院的地位是完全等同于丈夫在外院的地位的。而男人大多不理内宅之事,是以虽然女子有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们的权力还是非常大的,一言九鼎一语成规,宅门里的嫡妻,若是手腕了得,那绝对是个人物。
可妇有七出,“无子”之罪赫然排在了第二。一般新妇进门,头一年就只要负责把两件事情给做足了,那便是孝顺父母和传宗接代。
前者还好说,后者若是长时间没有消息,那即便丈夫一心不二不愿收通房小妾,家里的长辈也会不停地拿各种由头往正屋塞人的。
偏不巧,三娘子就遇到了这样糟心恼乱让人郁闷不堪的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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