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值得我们深思的。
清陆军章制,本来是每隔三年,举行一次秋操。辛亥春,规定这年八月,陆军第二十镇,第六镇和第二混成协等赴永平府秋操。事先第二十镇革命分子即和第六镇吴禄贞,第二混成协蓝天蔚密商,暗谋于秋操时私带真子弹,相继起事。不料事机微露,清廷起了疑心。那时吴禄贞屡任新军高级将领,在东三省一带宣传革命,最露锋芒,因此清廷对吴的疑心更大。至时遂停止第六镇参加。第二十镇和第二混成协则仍按照原定计划举行。二十镇接到命令,即在全镇选拔参加部队,当以七十八、七十九标为主体,全镇各标都挑选官长目兵参加其中,合编成一混成协,开赴滦州。这次秋操的预备,规模很大,仪式隆重。单独从军事上说,是具有检阅自创办新兵以来的成绩的用意。如果从政治上看,当时革命空气弥漫全国,尤其两广一带,简直一触即发,这次秋操,当然更含有重要的政治作用的。
谁料正在军队纷纷调开滦州的时候,武昌举义的消息就已晴天霹雳似的传来,这里的秋操即中途停止。这是宣统三年阴历八月十七日,西历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一般青年官佐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大家身上如同打了吗啡针一样,一时兴奋欲狂。清廷见情势紧迫,急令所有部队停止调动,只留七十九标金铭、从云、张建功,一、二、三营驻扎滦州,其余部队各回原防,以待后命。当时清廷决以武力对待,临时编成的队伍,计有冯国璋第一军,段祺瑞第二军,以荫昌为总司令。后来格于形势,乃又袭用以汉人制汉人的故技,重复起用袁世凯为总司令。这里还要补叙一笔,东三省总督锡良也于半年前撤换,这时已改任了赵××为东三省总督。
武昌首义的檄文传了开来,各省纷纷响应,北方各省亦都激起了很大的波澜。新任东三省总督赵××觉得军队不稳妥,自己责任重大,即在沈阳召集新旧将领会议,讨论应付时局的方针,及东三省应持之态度。当时被邀的,新军计有二十镇,第二混成协,第三镇(统制曹锟——卢××代理),凡协统以上的将领都在被邀之列。旧将领方面计有五路巡防营统领。正式会议之前,新军将领如张绍曾、蓝天蔚、刘一清、卢××等先在一处开预备会,讨论在会议中所持之态度。商议结果,大家一致主张东三省宣布独立,对清廷不出一兵一卒,械弹粮秣也一概不供给,以掣其进攻武昌之肘。
正式会议时间定在下午四时,大家都到齐了,惟独赵总督和某统领迟迟未到。一直等到五点左右,总督才坐着轿子蹒跚而来。在轿子前面,某统领先摇摇摆摆走进来。他两手托着一个羊肚毛巾包,里头裹着三只三炮台的香烟筒子,走进屋里,就把毛巾包往桌子正中一放,气喘喘地说:“妈拉巴子,这是炸弹。咱们今天谁要说妨碍皇上的话,咱就戳响他,谁也别想逃出这座屋子!”
说完坐下,双手握着那毛巾包。赵总督随后笑嘻嘻地进来,只说诸位久待了,当即宣布正式开会。
总督首先立起发言,内容可分三段:
第一段:我们拿皇上的俸禄,吃皇上的饭,我们连骨头都是皇上的,朝廷的深恩厚泽,为臣子的不应一刻忘记。我们要鞠躬尽瘁,以死相报。这是我们军人的天职。现在湖北乱臣贼子反叛朝廷,实属神人之所共弃,天地之所不容。
说完这一段,总督斜着眼珠望了望大家,一看将领中有许多在怒目纵眉,神色很不对,他于是赶忙喘了口气,改过语气来——
第十二章从二月到八月(4)
第二段:诸位还都年轻,遇事总不免爱莽撞。须知英雄识时势,咱们总要见机而行。这时我们东三省最好不动声色,什么态度也不表示。湖北果然成功,咱们再响应,那时少不得有咱们的一份。如果失败了,那时咱们并没有表示,自然也没我们的事。我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事没经过?你们听我的,准保没有错。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又说——
第三段:现在朝廷还没有旨谕下来,咱们的要务是“保境安民”四个字。抱定这宗旨,无论是谁来,咱们也堂堂正正拿得出去。地方百姓能安居乐业,就是咱们的一大功劳。这是我的意见,大家是否赞同?
总督说完了,屋里是死一样的寂静,待了半天,他又催着说:“怎么办?大家说话呀!”
嚷了半天,依然没有一个人发言(那羊肚毛巾包裹到底是不是真有炸弹,谁也猜不透)。总督没奈何,摸了摸脖了,站起来说:“咱们今天应当郑重地表决一下,谁赞成我的意见,就请举手。”
当时某统领先举手,五路巡防统领也随着举了手,可是新军这边各镇统制,各参谋长,各协统,——所有新军将领却依然低着头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总督一看会场里的情形,觉得这个事不好收台,于是厚着脸皮,用着乞怜的口吻,又向大家啰唆起来:
“我这么大年纪了,头发也白了,什么事都不想干了。大家今天总得赏我个脸,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总得让我老面子过得去。有什么困难,大家尽管说出来,咱们从长讨论,也许是我上了年纪,话没说清楚,大家没听明白,现在我再说一遍——”
于是又把上面的话重说了一次。接着又付表决。这次新军将领里头某代统制首先举了手。经他这一破坏,大家也就不得不随着举手。乐得个总督笑开了脸,连声说:“这是全体通过了,我有面子出得这道门了。”哈哈地笑着,宣布了散会。某统领依旧拿起那羊肚毛巾跟在后面徜徉而去。
会议完了,大家走出来。新军将领中有许多人气得要死。蓝天蔚气得走过去,将某代统制的袖子抓住说:“你这个家伙,在外头我们怎么说的?说定了的不算,到里面又举手!”
某代统制脸红耳赤地说:“老兄,光棍不吃眼前亏。桌上摆的什么玩意儿,你难道没看见?而且我举手也只举到耳朵根上,我是一半赞成,一半反对。你们没看清楚,就随着乱举手,谁叫你们举手来?”
大家互相抱怨了一阵,方才散了。
那边东三省新旧驻军的将领在沈阳开着关系重大的会议,这里在新民府的将领都以万分焦虑的心情挂念着。后来赴会的人回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打听消息,潘协统先回来,和大家说:“咱们只应该忠君爱民,其余什么事也不要去过问。”
大家听说,知道事情糟糕了。后来有人看见蓝天蔚,蓝协统非常愤激地说:
“现在到了咱们流血的时候了,咱们得自己想法子干!”
第十三章第一次的失败(1)
自从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滦州秋操中途停止,留在新民府的我们一般倾向革命的同志们,人人兴奋得坐立不安。郑金声、王石清、戴锡九、我和马医生李某等,常常在一起聚晤、商谈我们应当怎样对武昌响应,应当怎样在新民府发动。大家都想着在这方面军事没有动作之前,要尽自己力量,做一番工作。于是在军队里暗中鼓动,有时分头到各营里去串门儿,乘机向目兵们宣说革命的道理。有时写印传单,向各处散发。一时工作紧张,情形非常活跃。这时我家里弄来一架油印机,从早到晚印刷传单,每天将《大汉报》等刊物上所刊载的民军胜利的消息,各省响应的文电,还有许多鼓吹革命的小文章,都摘录出来,用油印印好,每次三四百份,到晚上派人偷偷地到各营去散发,或是由邮局寄到本地各机关去,常常忙得通夜不睡。
不料从那架油印机身上,却露出一个破绽来。原来那油印机是营中公用的,我派护兵王某取回我家里,怕被人家看见生疑,还特意叫他用布把外面包着。不料走在路上,被范标统碰见。这护兵为人极忠实可靠,只是迟钝笨拙得很,一句瞎话也不会编。范标统问他手里拿的什么,他就老实告诉他是油印机。问他拿到哪里去,他就老实说:“送到冯大人家里去。”范标统当时倒也没有在意。及至后来营中检查信件,发现大批油印传单,都是本地的邮戳,各兵棚里也不断地发现油印的宣传品,都不知从何而来。范标统慢慢把这事和那天送油印机的事联想到一起,才恍然大悟。于是暗中对我特别注意起来。但我当时仍是闷在鼓里,并不知道这些情由。
各省独立的消息相继传来,我们秘密宣传和联络的工作,也一步步加紧。这时清廷已经重新起用了袁世凯。第三镇和第二十镇,都接到调开关内的命令,准备攻击民军。但将领们却各打各的主意,观望不前。这时二十镇的将领们,大约可以分为三派:一是革命派,主张立刻出动,进攻北京,刘一清、王金铭、施从云等都是;二是保皇派,主张开赴平汉前线,攻击民军,萧广传、潘榘楹、范国璋、徐廷荣等都是;三是中立派,这又可名之为稳健派或滑头派,主张观望,将来哪边胜了,就往哪边倒,抱定了不吃亏的主义,陈宝龙、周子寅等都是。张绍曾统制被这三派包围着,进退失据,恰如周公瑾从柴桑口回东吴时的处境一样。一会儿革命派去见张统制,说:“时势紧迫了,你得马上带领我们去打北京!”张统制说:“对!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们一定干,你们先回去。”革命派走了,一会儿,保皇派又来,说:“咱们的骨头都是皇家的,统制得拿定主意。”张统制只好说:“我自有办法,你们不要着急,你们先回去。”保皇派走了,一会儿中立派又进来,说:“事情太大了,请统制不要轻作主张,我们这时千万不要吭气,将来有机会再干,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对的,你们的意思很好,你们先回去!”张统制只好用同样的口吻来应付。这派走了,那派进来,有时这一派在棚子里说话,那一派就在外面守着,等到出来,大家遇在一起,就互相叫骂起来。我骂你是满清的走狗,你骂我是乱臣贼子。弄到后来往往掏出手枪来拼命。于是张统制又要跑出来劝解,大声地嚷着说:“你们不要吵,我自然有办法,快回去!”一天一天过去,张统制眼看着无法维持。
第十三章第一次的失败冯玉祥回忆录
其时清廷派彭家珍押运五千支枪,五百万发子弹,由奉天运向汉口前线接济。彭家珍原是革命党,就事先电告金铭、从云。运到滦州,即被张统制派人到车站扣留。金铭、从云诸同志因时机急迫,不可错过,又同去见张统制,切实要求他即刻和吴禄贞、蓝天蔚联络一致,率队直捣北京。张统制则以为本镇高级将领,多半都是保皇派,若是仓促勉强从事,一定得不到好结果。乃想出一个权宜办法,条陈了十九条政见,要求清廷改革政治,宣布立宪,反对###民军。请清廷立刻答复,态度很是强硬。张统制的意思,以为这样的办,可以相当满足一般守旧将领的要求。而条陈提上去,清廷必不允准,而后发动革命,则旧派将领也就死心塌地,无话可说了。
第十三章第一次的失败(2)
电报递到北京,以变生肘腋,清廷震惊之下,不料竟低声下气,复电将十九条政见一一接受,并立即入太庙宣誓立宪。二十镇虽因此不曾遵命南下,攻打武昌的计划,虽也因此遭了挫折,但张统制预计的第二步也就无法实行,同时被清廷所忌,把他调任长江宣抚使之职,以削其兵柄,原缺由潘榘楹继任。金铭、从云等得信息,极为愤懑,曾召集在滦州的同志张之江、张树声、刘骥、龚柏龄、张振扬等七十余人,在滦州车站的文庙内举行会议,以为张统制的撤职,是清廷铲除革命分子的毒辣手段。张统制的去留,关系北方革命之成败者至深且大。于是一致议决,还请张统制切勿受命离去,同时电请清政府收回成命。
这时第三镇由卢代统制率领,已遵清廷命令向丰台开拔。他们的队伍经过滦州的时候,金铭、从云非常愤激,当即奉张统制之命,派队到车站截阻,向卢代统制严词诘责,要他明白表示态度。卢代统制从车上跳下来,和张统制他们说:“你们不懂我的主意,我是就机起事。我这一去脱离了东三省那个窝子,就好从丰台进攻北京。你们在后面等着做我的应援吧!”
卢代统制这么一说,张统制及金铭、从云等半信半疑,但终于把第三镇队伍放了过去。谁知卢代统制到了丰台,一面却打电报到北京,将东三省和滦州的消息一一向清廷告密,一方面又督率部队去打娘子关,向阎锡山进攻。
原来张统制与吴禄贞、蓝天蔚等事先已有密约,共同响应民军,合兵进攻北京。打算以第二十镇由滦州西进,吴禄贞统率第六镇由保定北进,两路夹袭,蓝天蔚则留后方策应,以期一鼓而下京都。不料张统制条陈政见十九条的初步手段被挫后,吴禄贞亦被袁世凯派人刺死于石家庄,又加上第三镇这次的出卖,张统制处此情境,自顾力量单薄,——即本镇之中,重要官长也都是保皇派,主张革命的多只是下级将领——因此益发加重了知难而退的心理。那时金铭、从云等要求收回撤换张统制成命的电报,清廷一直没有答复。张统制进退失据,至此就决意把二十镇之职交卸,带了一排人,偷偷地上了火车,回天津去了。
张统制走了,革命派失去领导者,一时颇成散漫的状态。这时潘协统升为统制,萧广传升为协统,我们八十标的标统仍是范国璋。他们这些上中级的官长,都是保皇派的,于是把目光集中到金铭、从云等人的身上。我也因为取油印机的那次失慎,一举一动都被我们那位范标统暗中派人监视着,不久我们第八十标即由新民府调往山海关内海阳镇驻防。因为那时风传民军即要在这一带登陆,范标统奉命,队伍一开到,即布置阵地,以为防范。王石清第一营在右,郑金声第二营在左,我的第三营则派在中央后防为预备队。此外炮兵营驻左翼后防,张之江、张树声、张宪廷的骑兵营则在沙岗子右翼前方。
二十镇的革命势力虽被分散监视,但革命的进行并不中止,反而再接再厉,更具体地干起来。推溯这方面革命的酝酿,原受有两方面的影响:一是握有实力的国民党党员吴禄贞等,一是在天津任教员的党员白雅雨和王励斋等。他们都是奉了党的命令,由南方北来,在山海关、天津一带活动革命。这时吴禄贞虽已被刺,张绍曾虽被撤职,但二十镇革命派的将领和白、王等的奔走联络却格外密切起来。那时白雅雨、王励斋曾数度和我们接洽,他们以为京奉线这一带,革命实力过于单薄,主张密约烟台民军由海道自秦皇岛登岸,那时再合力发动。金铭的兄弟金钰,也是一位民党分子,这时从国外回来,亦奔走于其间,非常努力。
有一天晚上,金铭从滦州到海阳镇来,找我商谈。我住在车站附近一个小铺子里。金铭一到,刚刚坐下来,不知怎样萧协统和范标统就知道金铭来了,打了电话来把他找去谈话。到了夜间,金铭就在我那里住宿,我们同在一个炕上打通腿。睡到了半夜,他掉到我这一头来,两个人开始谈起来。我和金铭的意思,都以为老袁上台后,北军已渐见振作,如果和议不成打起来,只怕民军吃不消。再则北方一带,情势一天天恶化,我们若不早干,终有被保皇派全部消灭的危险。所以主张即刻动手,从他肘腋之间的嫡系军队中爆发一枚炸弹,使他们无所措手足。于是金铭把滦州方面最近和南方联络的情形详细告我。当时计划等到烟台民军一到秦皇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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