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一更
天呈静谧薄蓝色,星槎照天,四野空旷。高处不胜寒,空气中有玉兰花香弥漫,此处的风声好似都比下处要大很多。
范翕在后向玉纤阿招手:“玉女,过来。”
玉纤阿没理会他。
自判断他喝醉酒后,玉纤阿便卸下了自己的伪装,不再在他面前蓄意奉承他、讨好他。喝醉酒的人醒后都不会记得今晚事情的,玉纤阿不理他,她落寞地在檐角蹲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扶着青瓦片,坐在了檐头。
手撑着貔貅石兽,美人的裙裾被脚下风微微吹拂,她用一木簪扎束长发。乌发在后挽结成椎,尾发一绺,垂至腰侧。耳畔几绺细碎的发拂着美人白莹似玉的面容。她似极为惬意,微微眯眸,眼如月牙下的清泓一捧。
玉纤阿笑着拒绝他:“不。”
范翕顿一下。
他说:“我明白了,原来你平时和顺温柔都是装的。你现在真是大胆,连我的话也不听。”
他一会儿“孤”一会儿“我”,可见神志真的不比寻常。
范翕心中几分委屈、气恼,他瞪着玉纤阿坐在檐头的纤秀背影半晌。他说不动她,心有不甘,只好自己纡尊过去,坐于她身畔。他抬头仰望天上星辰,看星光如银河般浩瀚垂地,心绪不由微飘忽,想到了些很久远的事。
幼年时他不住在周王宫,而是随母亲一起被周天子禁在丹凤台中。
丹凤台是楚地一景,四面临水,水上山谷空阁起。而范翕的母亲,世人称其为“虞夫人”。
天下传说奇怪得很,说“虞夫人”是天上的仙娥,总有一天要回去天上,是以人间天子修建了丹凤台困住她。身为虞夫人的儿子,范翕自然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书中帝王所修困住仙娥的宫苑都华美辉煌,但他母亲所居的丹凤台却清苦寂寞。
虞夫人是个甘于寂寞的美人。丹凤台清苦,她日日吃花饮露,也那般过了下去。不过丹凤台那样的日子,对于幼年时的范翕却太苦了。小孩儿在山中总是生病,惹得虞夫人担忧无比。所以后来范翕有机会离去时,虞夫人便将儿子送了出去。
洛地人士都说公子翕君子之风,且不好美色。前者是范翕刻意营造的形象,后者说他不好色,则是无稽之谈。他对美色无动于衷,不过是因为他此前,从未见过比他母亲虞夫人更美的女子。洛地再有名的美人,在那被关在丹凤台的虞夫人面前,都黯然失色。
唯独雪中初见,玉纤阿且美且柔。初时觉她如狐妖般美得清冶,之后见多了,却觉得玉纤阿更是人如其名。她的美,如天上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她不沾凡尘,好似遥远,然月影影影绰绰,实乃形影不离之象。
范翕手撑额头,他想自己恐真的喝多了。竟会想到这些琐事。但玉纤阿安安静静的,不打扰他,或者压根好似不存在。她的存在如此温情,让他不必自我压抑,让他思绪放逐,想到了很多往事……丹凤台、周王宫;虞夫人,周天子,周太子……
范翕一膝曲起,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青瓦上轻轻扣了几下,高处风寒,吹他衣襟,而他悠悠然,忽漫声而歌:“红墙杏花摇,绿雨新芭蕉。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
玉纤阿侧头看他。
难得见他如此落拓洒然的形象。平时范翕客气有礼,此时他手搭在膝上唱小曲的模样,倒有几分不羁。不过曲儿带着软糯甜柔音,不是周王朝的官话,他唱这样的方言小曲,听着有些奇怪。
玉纤阿随之而歌:“花儿逐着鹿,鹿儿覆着月。那月儿,月儿,追着郎君泊头走……”
范翕顿住,侧头看来。
玉纤阿声音轻柔婉约,唱完后,她对他微微一笑。范翕却非常吃惊:“你怎会唱这个?”
玉纤阿道:“这是姑苏小曲,唱的便是姑苏丽人行,姑苏之地,人人会唱。公子,我便是姑苏人士。”
她第一次与他说起自己的出身,说了后忽觉得失言,因想到自己曾跟他说过自己曾经是贵女过。自己说了自己是姑苏人,他若有心去姑苏查探,查出她是哄骗他的可如何是好?
不,范翕喝醉了。他醒了后不会记得的。
心思辗转,玉纤阿面颊微微红了,她反省自己的随意。但她侧脸,看到范翕用一种古怪的、发亮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玉纤阿唯恐他察觉自己话里的漏洞,她不安地问:“怎么了?我是否哪里有不妥?”
公子翕道:“不。”
他说:“我只是突然知道了原来这个我一直会唱的小曲儿,是姑苏小曲。原来我是姑苏人士。”
他略微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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