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朝鲜。山阴的积雪还没有化尽,就漫山遍野开起了金达莱花。一丛丛,一片片,放眼望去,真好像一片桃花的海。
它们开得这样早,早得令人惊讶。就仿佛一夜之间相互约齐了突然开放似的。其实这是人们没有在意,它们早在冰雪的严冬就孕育好了自己的花蕾。
郭祥在野战医院整整“窝憋”了一个冬季。照他的话说,这简直是白白地误过了两个战役。在这期间,他听说部队在除夕之夜突过了三八线,一举解放汉城,把“联合国”军的总司令麦克阿瑟也打下了台,心里真是痒痒得难受,有几天几晚没睡好觉,为了争取早日出院,他用了不止一种手段作了重大努力。他总结了过去住院的经验教训,起初用的是非常耐心地、有礼貌地提意见的力式,但结果无效。接着又下定决心,装作安心休养的样子,处处遵守院规,想争取个“模范休养员”来提高威信,以便说话算数。在这种指导思想下,他确实做了不少事,比如帮助护理员打开水、扫地、收拾病房,帮助别的休养员洗衣服、捉虱子、端大小便,还积极地开展宣传解释工作、文化娱乐话动,主动地说笑话、打扑克,活跃大家的情绪,甚至在小组会上以严肃的态度批判不安心休养而想早日回到前方的同伴等等。这种新方式,确实产生了立竿见影的反应,受到了院方好几次的口头表扬。可是等到真的提出出院请求,却被一笑置之,没有下文。郭祥恼了。“哼,这些人!就是不如前方首长好说话!”他立即下了这样的结论:看起来,好方式还是不行。尤其当他听说新的兵团已经从国内开来,新战士已大批地补入连队,新的战役不久就要开始,他就更沉不住气了。他一天提三次,三天提九回,遇必要时,还拿一点颜色让人看看。如果不是小杨作风严厉,很可能还会出一点小小的纰漏。这样终于把所长吵烦了,在他养得差不多的时候,批准了他。郭祥就这样“熬”到了出院的日子。
徐芳这些日子常找郭样谈“战斗材料儿”,郭祥也常听她的演奏和歌唱。两个人已经很厮熟了。这天,徐芳听说郭祥要走,心里怪留恋的,就瞅个空儿前来看他。谁知病房里、护士班里、所部,都没有他的影子。想问问小杨,发觉小杨也不见了。她心中疑惑,就信步沿着溪水向上走去。走了老长一段,果然看见两个人在几株大松树那边坐着呢。徐芳嘻嘻一笑,就猫着腰儿,蹑着脚儿,悄俏地绕过去,藏到一棵大松树背后,偷偷地看。只见小杨坐在溪边正低着头给战士洗血衣,洗绷带。由于中午的太阳已经有些炎热,她只穿着一件发白的单军衣,高高地挽起袖管,一双赤脚踏在潺潺的溪水里。郭祥随便地披着棉大衣,在一块白石头上坐着。他话也不多,只是凝视着溪水戏弄着白白的绷带,把它牵得老长老长。仿佛他来这里就是为看这条绷带似的。
“这倒是搞什么名堂呵,多逗人哪!”徐芳偷偷笑着,“有什么话可快说呀!”
终于,郭祥开口了:
“我今天晚上就要走了。”他用一支草棍拨着水里那条长长的绷带。
对方黝黑的长臂略停了一停,但是无话。
“你不是讲找我有话说吗?”郭样抬起眼望望她。
“我又忘了。”她低声一笑。
郭祥叹了口气。把草棍扔到溪水里:
“那,我回去收拾东西去。”他说着站起身来。
“你呀,你慌什么!”她停住手,一条长长的绷带拖到溪水里,“这几个月,这几个月……你帮我做了那么多工作,我,我心里,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就是这话?”郭祥又问。
“对。”杨雪没有抬头。
“完了?”
“完了。”
“那,那,”郭祥急得涨红着脸说,“那我就收拾东西去了。”
郭样迈步要走,杨雪带着哭嗓说:
“嘎子!你说我还能说什么呢?……你是块金子,我是块废渣,我瞎了眼了!……我还有什么资格说别的话呢?”
杨雪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泪珠子乓乓地落在溪水里。……
郭祥慌得赶快从口袋里揪出一条脏污的手绢递给她。
徐芳在松树背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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