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保的住处在皇城脚下,是永昌帝御赐的宅邸,宽敞气派。因年节里没朝会,永昌帝整日泡在范贵妃的温柔乡,田保昨晚值了夜,早晨暂时得空,留下最器重的小徒弟在旁伺候,先回住处歇息。
谁知一到屋里,就见管事匆匆来报,说昨晚刺杀失手,刺客尽数被锦衣司带走。
田保听了大怒,将管事斥责一通,闷在院子里,考虑应对的法子——思来想去,半天也没什么周全的法子,毕竟刺客已经进了锦衣司,他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韩蛰的地盘去。只消韩蛰严刑逼问,必能扣他个指使人刺杀御史的罪名。
他没法杀人灭口,就只能跟皇帝求情,仗着永昌帝对他异乎寻常的亲近,求个平安。
——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有过许多回。如今虽形势严峻,他多求些情,说说旧日的好处,往韩蛰构陷诬赖的方向引,引得永昌帝忌惮怀恨,必定还会护着他。皇帝毕竟坐着龙椅,庇护他的本事还是有的。
只是那将他骂了许久的御史逃出性命,终究叫人气闷。
田保由低贱卑微的小太监飞黄腾达,最恨人拿他的太监身份藐视嘲讽,想着那奏章上的犀利言辞,心中更恨。
正拿身旁伺候的小太监撒气呢,听人禀报说高修远在门外,稍觉意外,叫人带进来。
……
高修远最初进这座府邸时满心感激,而今却颇厌恶,不肯去厅里,只在庭中站着。
“我今日过来,只是想问两件事。”
他盯着田保那双微眯的眼睛,“郝掌柜是你的人?”
田保笼着袖子笑了笑,“他是我干儿子。怎么,他终于说动你了?”
高修远双拳微握。
难怪!先前他离京时,郝掌柜极力劝阻,这次他回到京城,郝掌柜偶尔也会说田保差人来看他,悉心关怀,劝他去探望那位“孤独”的表叔。直至今晨,在察觉郝掌柜可能跟田保有关时,从前对郝掌柜的感激亲近便如腊月里带着冰渣的冷水浇在头上,森冷彻骨。
别的欺瞒都是小事,要紧的是,高修远忽然意识到,郝掌柜在不知不觉间,仿佛已将他拉上了田保的贼船。
田保是他最不想有牵扯的人,气怒之下,高修远便匆匆前来,想要求证问清。
谁知,一切果然如他猜测。
高修远双手微微颤抖,忽然见管事走进来,凑在田保耳边低语一阵。
田保脸色骤变,双目一紧,看向高修远。
“你从笔墨轩来的?”
“是。”
“老郝被锦衣司带走了?”
“是啊。”
高修远咬牙,从齿缝里挤出冷笑,“锦衣司使目光如炬。“
“混账!”
田保大怒。
高修远不理会田保倏然变冷的神色,跨前半步,“先前我临摹过两幅探微先生的真迹,郝掌柜是不是给了你?”
“描摹得很像,能以假乱真,果然我眼光不错。”
田保并没否认。
“那么——兵部徐尚书家里那幅所谓的探微先生真迹,是你送的?”
田保稍感意外,将他瞧了两眼,点头冷笑,“这件事你算是帮了我大忙,不枉我认回你,又费心神救你父亲。”
高修远目光一寒,浑身如坠冰窖。
探微先生是出了名的山水画大家,留存至今的真迹每一幅都价值连城,若碰上真心喜好的人,得一幅真迹,比送他万两黄金还高兴。他回京之后,郝掌柜曾将两幅探微先生的真迹给他观摩。当时郝掌柜说那真迹是他借来的,不能夺人所好,又实在爱之入骨,故想临摹两幅,珍藏赏玩。
彼时高修远对他颇为感激,加之一向仰慕探微先生,难得有机缘见到真迹,欣然应允。
其后他便潜心描摹,除了画给韩瑶的那副之外,余下的时间废寝忘食,全都拿来揣摩描摹,腊月初大功告成,将描摹的画交给郝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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