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他带来一盒吕宋雪茄,惹得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这是看望病人该带的东西?”
老爷子嘴上嫌弃,手上却已经剪开雪茄,到底儿子知道老子好哪一口。
方老爷子是民国二十七年住院的,那时候北平医院还叫德国医院,算得上是沦陷区的避风港,装病住进来,避免了给伪政府做事。然而抗战胜利后,少爷少奶奶小姐姑爷们陆续从内地返回,老爷子却真病了,不能回家,继续在这里静养。
“挺好!运气不算坏!”
老爷子抽着雪茄,压根儿看不出是个病人,八年抗战死了多少人,自己一家老小却能全须全尾地团圆,这还不算,眼下声势浩大的肃奸锄奸运动打倒了多少人,全是当初留在沦陷区的社会名流,而这愣是没他什么事儿,运气不是!
后窗临街,打击汉奸的游行人群从外面经过,口号喊得震天动地。
“小半年儿了,自打国军接收北平就开始了,你周叔也被定为汉奸了,嗨,当初叫他跟我来这儿装病他不信那个邪!如今呢?家底儿全没收了,一家大小住大杂院儿!”
方丞翻看父亲的病历,听的多,应的少。
老爷子看着他,他再不是那个眼睛闪亮、畅所欲言的十一岁孩子了;
也再不是九年前分别时那个锋芒毕露、气质凌厉的青年人了;
他如今高鼻梁、宽肩膀、长腿,男人味十足,气质儒雅、和光同尘,看起来像是能懂老父亲的一片苦心的模样;
于是老爷子说:“赶早儿去金家拜访,晚了不当礼。”
金家于他们有旧,北平沦陷时,他家分批内迁,老太太殿后的,不料中途遇险,幸好被金家人所救。方丞眼下回来不过才一礼拜,暂时还没有上门回谢,现在父亲提醒,本是应当应分,但他知道这种拜访并非单纯回谢,而是趁机让他和金家的文兰小姐见面,这个愿景家里人已经明里暗里提了好几回。
“打小啊,你就是好胜的性子,可是甭看你生意做得好,这个年纪不成家,也是输惨了!”
方老爷恨恨着,“老子我是真料不到,精明如你,却在那种事情上栽跟头!一个女学生!嗬!新新!”
方丞心中抵触提及那段旧事,说:“您多虑了,您不晓得我这些年为了生意有多忙呐!”
可父亲一语中的:“都是男人,就甭死鸭子嘴硬了!”
*
西单牌楼商贾云集、人山人海,但和从前的热闹劲儿不同,街上到处张贴着打倒汉奸的标语。
阔别九年,方丞毫无感触,为了打发时间,他拿起了报纸。
然而不经意地,有什么东西划过了他的视线范围——距离汽车五米开外的侧前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细瘦、单薄,深蓝色的阴丹士林棉袍洗成了浅灰蓝,就算分别七年之久,他也第一眼认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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