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庞飞鸢的“庞”字。
十年的时间过去,已让人很难再如当年一般,在她被从白州接到安定公主面前的时候,便看出她出自于岭南。
唯独还剩下的,只是她腰间配刀刀柄之上的琼枝布,虽已是略显陈旧的色泽,但也并未做出更换。
而十年征讨靺鞨的交战,从山地辗转到北部黑水平原,何止是锻炼出了她麾下的这批精兵,也让她身上再不见了早年间的青涩痕迹。
如果说当年她在辽东之时,还曾经有人提起她那些因远征高丽而葬身于蛇水的父兄,那么现在,只会有人提起,她是为大唐促成渤海都督府建立的庞将军!
而她手底下的这批人,从当年的山地战训练起,到最终骑步全能,花费了她不知多少心血,也合该在今日这样的紧急关头,拿出应有的本事来。
虽是临时授命,但当这列骑兵自辽东起行之时,好像就连马蹄声也整齐得像是由一人发出的。
除了……其中一个人。
“我说庞将军,我是熊津都督府的主簿,不是你渤海都督府的主簿,你出征归出征,把我带上算是怎么回事?”
姚元崇一脸无语地发问,只觉自己在这其中格格不入。
庞飞鸢的部将在安定公主的诸多下属之中最为特别,几乎不由府兵组成,而是在辽东募集的士卒,若非要算起来的话,和郭元振提出在碎叶试点的募兵制更为相似。
但因泊汋乃是安定公主的封地,加上周遭曾经是高丽建国之地,有这份特殊并不奇怪,时至今日,也再无人会对这等不合规矩的事情多加置喙。
当这支以特殊方式逐渐扩张起来的队伍最终成为一支强大助力的时候,更不会有人说,为何这支队伍里有如此之多的女兵。
何况,谁都知道的,或许庞将军没有阿史那将军战功赫赫,但在护短这方面,她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两年间她可没少因为募兵的事情跟人当街对打。
负责督办户籍要务的姚元崇便没少被她找来协助办事。
但这次的情况真是太不一样了。
他是因祚荣在科举中得到授官的事情,往渤海跑一趟,试试从靺鞨各部再多招揽一批适龄孩童前往泊汋授课,结果人刚到渤海,就收到了并州传来的战报。
辽东各都督府之间的飞鸽传书何其之快,也快速敲定了由庞飞鸢麾下兵马出战的决定,哪知道她出兵不算,还直接敲闷棍把他也给带上了。
“我对军事一窍不通,你不能把我当军师用吧?”姚元崇又追问了一句。
“你敢指挥,我还不敢听呢。”庞飞鸢回头答道。
在她的侧脸,自眉尾到唇边,有一道虽不分明却也清晰可见的伤痕,实在不难让人看出,这一刀但凡避让得不够及时,到底会造成何种后果。
可也正是这样和东北靺鞨部之间激烈的厮杀,才让她胆敢在此时带兵深入草原腹地之中。
她也根本不需要姚
元崇来帮她分析战局。
若说起在草原战场之上的随机应变,她参与的战事已让她有足够的经验来做出判断了。
“你就当自己算是随军主簿吧。”她补充道,“公主佩剑已至,显然是希望我们能对前线战场做出有力的支援,自然要将辽东的优势整合完毕。”
“而你姚主簿有一项旁人所没有的优势,原本是要被公主调入朝中来用的。现在只能委屈你先来草原上用用了。”
什么本事?
自然是他在这几年向辽东百姓传授民生技法,让外族子民也陆续入户在籍的本事!
庞飞鸢的声音在这等快马而行之中依然平稳地传入了姚元崇的耳中:“在草原上的打仗,战略是一回事,认路是另一回事。光靠着指南罗盘定位必然不够,还得沿途多抓几路俘虏问问方向,到时候就劳烦你姚主簿多多费心了。”
“……那你还真是物尽其用啊。”姚元崇扯了扯嘴角,只觉被安定公主带出来的将领,总有某个方面像她的。
“算不上物尽其用,”庞飞鸢回道,“我听说你跟祚荣讲,他参与的科举头一次进行糊名,又是由天后一手举办,他跟同期考生便都是第一批天后门生,该当珍惜这份关系,难保不在将来派上用场。那若按你这么算的,你我是同一批被选作安定公主伴读的,岂不是也该当守望相助才对?”
姚元崇的目光一震,就听庞飞鸢又道:“姚主簿,我猜大都护也在想,到底要以何种名目将你提拔到更为要紧的官职上。与其等到再过几年的厚积薄发,还不如在这等风云变幻的场合自己寻找机会,不是吗?”
已渐渐跟上行军节奏的姚元崇微微一叹:“我现在知道,你为何敢拿下这个需要帅才的位置了。”
她的心思远比其他将领要深。
上无父兄荫蔽,她要让自己站稳脚跟,也远比许多人要难。
她甚至已经将自己摆在更进一步的官场上来权衡利弊了。
但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将领,才能接下安定公主培养一支真正直属于她队伍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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