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佑成诈骗案很快在梅次传开了,自然敷衍出很多好玩的细节。有位最喜欢用哲理般语言表述观点的中学教师评论说,人类的智慧不外乎用在两个方面,或者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或者把复杂的事情弄简单。贺佑成用最简单的办法赚大钱,可谓大智慧。一时间,这位风流倜傥的钢琴王子在梅次便家喻户晓了。
陆天一再待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了,带着人马打道回府。临走,朱怀镜宴请了他,“天一同志,先请你恕罪。作为老领导,你回梅次这么久,我也没有陪你吃顿饭。真是对不起。戴罪之身,诸多不便啊!”陆天一笑道:“怀镜开玩笑了。我一下来,就同你说了,要为你洗清不白之冤。你看,目的达到了嘛。”场面自然客气。朱怀镜坚持不喝酒,只让别人陪陆天一干杯。朱怀镜烟是真的戒了,喝酒却是看场合。陆天一知道这些,便隐隐不快,却不好说什么。朱怀镜只作糊涂,满面春风。
舒畅嘴上说贺佑成不关她的事,可她内心肯定不好受的。外人看来,贺佑成毕竟是她的丈夫。朱怀镜却没法宽慰她,就连同她见面都不方便了。谁见着谁都尴尬。他便时常问问舒天,姐姐怎么样。舒天也多是说说客套话而已。其实谁也没有怪他不给面子,只是这事的确让人见了面不好说话。他真的越来越喜欢舒畅,却又越来越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有时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想起这事,还真有些黯然神伤。那天没有记着带走舒畅那个紫砂壶,后来也没机会说这事。不然,也好有个想念。
事过不久,荆都却突然流传起朱怀镜的桃色新闻来。却不说他同舒畅的事,而是说他同舒瑶相好。外面把故事说得很传奇,说是朱怀镜和范高明为了争夺舒瑶,在黑天鹅顶楼茶座谈判。那个晚上,茶座闭门谢客,只有朱怀镜和范高明两人在楼顶见面。朱怀镜的得意部下和范高明的贴身兄弟把守在茶座门口。就像电影里的场面一样。最后达成协议,舒瑶归朱怀镜,今后范高明在梅次的生意朱怀镜将多方关照。说是烟厂那个工程,就是这场交易的结果。而高速公路马上就要招标,肯定又是范高明中标了。
朱怀镜自然是梅次最后一个听说这件事的人了。他是听香妹说的。香妹是倒数第二个听说谣言的。她绝对不相信这是谣言,不过是她男人旧病复发罢了。那天朱怀镜下班回家,见香妹脸色不对劲儿,可儿子还没睡觉,他不便多问。直到两口子上了床,朱怀镜才问:“你今天是哪里不舒服吗?”
香妹冷冷一笑,眼泪就出来了:“我很舒服。老公魅力不凡,所向披靡,我怎么不舒服?很高兴哩!”
朱怀镜自己心里有数,嘴巴就很硬,说:“你是不是听说什么谣言了?我现在可是敏感人物,你知道总有人会无中生有,从中捣鬼的。”
香妹说:“说别的事我不相信。说你外面有女人,我怎么不相信呢?”
“你别翻旧账好吗?”朱怀镜听出女人话中有话。
香妹说:“谁翻旧账?上次说王莽之的时候,你不是说玩女主持是领导干部的时尚吗?原来你早时尚了,还在我面前装得没事似的。我那天说到舒瑶,你脸都不红一下,老手了。还给我引经据典的,什么丘吉尔、斯大林!真是搞政治的料子,大事小事都先从舆论上造势,蛊惑人心!”
朱怀镜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问:“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女主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香妹更加气愤了,坐了起来:“全梅次人都知道,你同电视台那个舒瑶经常在黑天鹅鬼混!难怪,动不动就找借口,躲到黑天鹅去!”
朱怀镜就不发火了。听凭香妹嚷了一会儿,他再耐心地解释,把范高明如何硬要霸占舒瑶,舒瑶如何不从,范高明如何毒打舒瑶男朋友,他这地委书记又如何过问了这事,如此如此说了一番。最后说:“事情就是这样。我可以用任何方式向你保证,我同舒瑶没有任何事。她是舒天的二姐,你知道。他们是吴弘的表亲,你也知道。”
香妹说:“听你说得事事在理。可外面都在说,为了舒瑶,你和范高明差不多要大打出手,这是怎么回事?”
朱怀镜冷笑道:“你也不想想,我朱某人,一个地委书记,会为这事儿同个小混混去打架?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啊!不说我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同别人去打架,就是他范高明也不敢同一个地委书记对着干啊!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香妹说:“外面可是像说戏一样啊!说你的一个小兄弟,还被范高明手下打了。你从中调解,放了范高明一马。他就让了步,同意舒瑶跟你。人家还说,反正舒瑶是范高明玩剩下的,就送给朱怀镜玩玩吧。你看你还有没有面子!”
这没影的事儿,朱怀镜感觉却像真的一样,感到奇耻大辱。但又不好发作,只得再次指天赌咒。香妹将信将疑:“真是你说的那样吗?”
“不是蒸的,还是煮的?”朱怀镜自己心里很不好受,却想逗香妹开心。
香妹沉默半天,才说:“他们说的那些细节,太玄乎了,唱戏似的,我也不太相信。但说你同舒瑶好,我还是相信。”
朱怀镜问:“你现在还相信?”
香妹说:“没什么相信不相信的。就信你的吧。”
朱怀镜再多作解释也没用了,只道:“反正事情就这样。你自己再看看吧。”
有了这种传闻,朱怀镜就连见了舒天都不自然了。难怪最近他发现舒天也有些怪怪的,只怕他早就听到什么说法了。第二天,朱怀镜去办公室,刚一坐下,舒天就过来给他倒茶。他本想同舒天敞开了谈谈,却怕越说越尴尬,就忍住了。他便没事似的,吩咐舒天处理有关事务。
最伤脑筋的是不可能去辟谣。只好听凭人们去说,说得大家没兴趣了,就平静了。朱怀镜想起电影里面西方那些从政的人,身边专门有个班子,替他们包装形象。万一出了什么丑闻或谣言,就设法找个什么事儿,引开人们的注意力。看样子他现在也很需要这样的班子了。可哪里去找?还别说什么班子,此时此刻,就连个说句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他便不停地下去调查研究,天天在电视里露面。他以往最喜欢穿西装,系着领带。他觉得自己穿西装并不显得古板,反而气宇轩昂。现在他改穿夹克了,有时还穿中山装,而且专穿那种色调老气的。礼帽依然戴着,但不像原来那样往两眉处稍稍下扣,而是几乎往后脑勺上压着,显得很土气。香妹说这套行头让他至少老了五岁。他说老就老吧,反正到这个年纪了。于是,现在梅次百姓从电视里面看到的,就是一个相当朴实的地委书记了。也许人们相信,花花公子也得有个花花公子的样儿,朱书记哪像那种人?简直就像个农民嘛!就算他穿上西装,最多也就像个郊区农民。可惜没人把这种说法传到朱怀镜耳朵里去,那样他会很高兴的。
人们看电视,只是见朱怀镜这里调研,那里指示。好一位体察民情的领导干部。其实他这次下去走一圈,真实意思是打招呼。下面班子怎么调整,他早成竹在胸了。他要最后亲自下去敲定一次,再向组织部门授意。他这次下去当然不是找谁正式谈话,只是暗示,吹风。暗示和吹风,比正式谈话意义更重大。正式谈话,只是组织程序。地委领导里面,可以让张三找你谈,也可以让李四找你谈。重要的是组织程序之外的东西。有权暗示和吹风的人,就是有权决定你命运的人。谁找你暗示或吹风了,你就是谁的门生了。这种人事渊源,也许会左右你终身的政治命运。
下去转了圈回来,桌上就堆了很多上访信件了。他根本就看不了,只交代舒天几条原则,由他转给有关部门。已是干部调整的关键时期,关于下面领导干部的检举信就更多了。光是揭发尹正东的信,他就新收到了七封。这些信他都暂不过问,统统锁进了保险柜。他亲自过问的最棘手的一件事,就是严厉责成余明吾将李家坪乡的两位乡干部逮捕了。他俩是殴打李远佑致残的直接责任人。他知道这么做还会引发很多后遗症:他们的家属会长年告状,他们自己哪怕被判了刑,从狱中出来都还会申冤。但也只能这样了。法不容情。
那些自己了解和信任的干部当然是要重用的,而各种关系也得适当摆平。谁也吃不下个整西瓜。朱怀镜不想做个嘴馋的人,霸蛮吃个整西瓜下去,只怕会坏肚子的。他下去走了一圈,就在心里定下了最后的人事盘子。但他不会像陆天一那样,公然出具文字方案。他只是找来组织部长韩永杰,说了自己的想法。
那是个很不错的冬日,阳光明媚。朱怀镜心情很好,亲自打电话给韩永杰,很客气地说:“永杰同志,你这会儿有空吗?到我这里来一下吧。”
韩永杰来了,微笑着伸过手来。朱怀镜握紧他的手,说:“永杰,气色不错嘛。”
韩永杰笑道:“今天天气好,人就神清气爽了。朱书记可是天天红光满面啊。”
“哪里哪里。今年入冬以来,还没见过几个太阳,人很闷的。今天多好,能出去晒晒太阳,只怕很舒服的。”朱怀镜说着就叹了声,“唉,永杰,你我都不是享福的命啊。什么事都凑到一起来了。我想听听你对班子调整的意见。”
说是想听听韩永杰的意见,却不等人家说话,朱怀镜自己先说了。他的话或明或暗,或轻或重,听上去就像拉家常。神色有时候严肃,有时候随和,还不时打个哈哈。最后,他很不在意的样子,缓缓说道:“当然,我说的只是个人的大致想法,供组织部做方案时参考,并不代表地委意图。方针政策决定之后,干部是决定因素。你们认真考虑吧,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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