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的节奏摇摆着。这点你不能不佩服日本人的教养。虽然摩肩接踵人挤人,但每个人的身上都干干净净,没有难闻的气味,即使被挤成“照片”,车里仍然是静静的,听不见大声的喧哗。但每到晚上就有另一番风景了。
这样的时间也并不难熬。最幸运的是,我从来没碰到过“痴汉”(在电车上占女孩便宜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和我的装束有关。那段时间我酷爱穿短衫长裙,这跟电车上套装短裙的OL(Officelady,办公室女职员)明显不同,让“痴汉”没有了下手的机会。我一只手抓住栏杆上的吊环,一只手捧着书,耳朵里塞着随身听的耳机。这是最好的学习时间,直到今天,我仍认为我日语过人的听力是在电车上练出来的。但要注意的是,随身听不能太大声。电车里太静了,耳机里露出的声音也会招来周围人质疑的目光。
车轮金属碰撞的声音让我抬起了头,电车驶上一座铁桥,面前开阔起来。赤羽河到了。这条河是玉和东京的分界线,我习惯地看看手腕上的表。每天都要经过这里两次,早上在车里背单词,晚上拉着吊环打盹儿。日本城市间很少会有视野这样宽阔的地方,所以只要经过这里,我都会眺望窗外,就像看北京家边的玉渊潭公园一样。
车快,桥短,这样的恋家情结只能维持十几秒。
剩下的时间就泡在日语里。出国前,我也报过一个日语班,零零散散跟了一个月,连五十音图还没认全。太难了,我几乎绝望。但当语言成为生存工具的时候,人的适应能力简直可怕。日本老师一进门就立下规矩,无论是来自哪个国家的学生,在教室里都不许说母语。只要张嘴,唯一可以蹦出来的必须是日语单词。这种强化学习让人透不过气来。
两顿绝食抗议后二姐终于先软了
压力可以说是内外夹攻。
我和二姐久别重逢,和平共处的日子没维持几天,就恢复到从前的状态。“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是她一贯的信条。她说周围爱我的人已经太多,再不加以调教,我就要被宠坏了。
浦和的家是二姐一手建立起来的。所以她格外珍惜。比如说,进屋的时候,要在玄关换鞋,方可登门入室。我刚到日本的时候没有这个习惯,经常穿着鞋往里跑。身后二姐一声大吼:“再穿鞋进屋,你就给我搬走!”我傻在原地,刚来日本谁想到她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难道姐姐变了?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两顿绝食抗议后,二姐终于先软了,“入乡随俗,进屋脱鞋,这是日本的规矩。我说你总比外人说你要好。你自己打工以后就知道了。”
也许是小时候看过的抗日电影起了很大的作用,我对房东一直比较回避。加上一个凶巴巴的女主人和一条残了左眼的老狗,虽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但我几乎不敢和房东家来往。我们在这个冬冷夏热的小木屋里过着最简单的生活。但是好景不长,房东太太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没有笑容,薄薄的嘴唇张得很小,可说出的话却毫不含糊。
“这个房子要翻修,希望你们尽快搬出去。”
再装听不懂也无济于事。我和姐姐白天都要上学,晚上打工,没有多余的时间和钱再找房子搬家。
“希望你们马上搬家!”女人再次出现在我们小屋门前的时候,近乎骂人了。
我们请求她再让我们多住些日子,找到合适的地方我们就会尽快搬走。可找房子哪有那么容易?别说有很多地方不租给外国人,即使租,一上来几十万的礼金、押金,刚刚交完学费的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呀!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出门的时候尽量躲着对面,生怕撞上会更尴尬。开学了,学习紧张,回破木屋休息也十分不安。我和两位姐姐商量,三人尽量抽休息时间再去分头找房子,看能否合三姐妹之力,找一处安身之所。
租赁房屋的店面到处都是,可租金高得我们实在无法承受。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便宜的屋,人家一听我们是中国留学生,笑成一条缝的眼睛圆了,“我们不租给外国人。”门重重地关上,心被夹得生疼。
钱是维护尊严的一道有力屏障
一天,房东来敲门,从门缝中看见他的灰白头发我就很紧张。这回他要亲自上阵了。“对不起,打搅了。”房东手里捧着一盒点心,“我刚从秋田回来,这是一点心意,请。”他很友好地递过来。
4。钱是那么重要(2)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谢谢。”
“我可以进来吗?”
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这儿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抬头看见房东太太正在对面的阳台上晒被子,只好侧身把他让了进来,还把门大大地敞着,好让对面看得清楚些。“姐姐不在家吗?”“她去……买东西了,马上……回来。”我磕磕巴巴,用刚学来的日语回答,但保持警觉,留个心眼。“真不简单,才来这么短的时间,日语已经说得这么好了。”他坐在地上,看了看四周,“布置得好漂亮,还是女孩子有心。”我眼帘低垂,听他慢慢地讲话。“这个房间以前是我儿子住的。结婚后,他就搬走了,前一段好像闹了点别扭,说要回家住,所以我太太就……”
“我们努力……找房子,可是……”我拼凑着单词,一脸委屈。
“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小两口吵架是常有的事,如果他们真的要分开,也应该自己解决问题了。你们要是喜欢这里就安心地住下去吧。”
我是不是听错了?真的吗?我们不用重新找房了?他微笑着点头,瞎了眼睛的脸似乎并不那么可怕了。“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中国,很年轻的时候。15岁吧。”他好像话中有话。“现在每两年也会跟着日中友好协会去中国走走,每次都会看到变化很大。”
我心里有些别扭,根据姐姐曾介绍过的背景,边听边猜他当年究竟做过些什么?现在是不是在施舍恩惠来弥补当年的罪恶。想起姥姥给我讲的那些日军的残忍,坐在面前的人已经带上土黄色的遮耳帽了。我是一个喜怒都形于色的人,嘴上不敢说,脸上一定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好像看出了什么,但并不回避,“以前日本在中国做了许多坏事情,现在年轻一代不是很了解。好在中国的年轻人很努力,就像你们一样。我希望能尽自己的能力帮点忙。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安心地住在这里,不会有人打搅你们的。过两天我帮你们安个电话,请不要告诉我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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