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每一次做爱,酣畅淋漓,爽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是每一次爱後,都痛苦得要命。最开始是屁股,坐不得站不得,刺痛加钝痛。然後要饿肚子。只吃流食是个什麽滋味,不能吃辣椒是个什麽滋味,欧鹏总算是尝到了。他觉得,那个比屁股痛更加难受。後来厉剑温和了许多,後面总算是没有那麽糟糕了,但是欧鹏别的地方开始痛起来。
心开始痛起来。
那是自找的。欧鹏知道。自找的,怪不到别人,怪不到厉剑,虽然欧鹏很想怪到厉剑身上,但是他知道,怪不到厉剑。是他,是他自己,由始至终,在自讨苦吃。厉剑再怎麽卖骚,那也只是在卖骚而已,而且卖得如此隐晦,甚至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如果不是欧鹏著意挑逗,自己送上门去,而且送得那麽慷慨,那麽犯贱,厉剑是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的。
那麽怪自己?欧鹏很善於自省,但是很不善於怪自己。
那麽怪谁?怪彭竹?似乎也怪不到。他跟彭竹是有感情的,虽然那感情,或者说爱情,并不那麽浓烈。女孩子矜持,并不是件坏事。至於房子和钞票的问题,他相信彭竹绝对不会想要用那些东西来困住他,来砸死他,来羞辱他。甚至都怪不到彭爸。彭爸并非不识时务,那家夥甚至是老奸巨猾,做事比欧鹏更加圆滑,否则攀不上那样的高位。彭爸在讨女儿欢心,更重要的是,让他的病妻安心。而彭妈,病得心力交瘁,病得无力思考这些跟她的病无关的问题。
那麽,到底该怪谁?欧鹏想不出。一切,仿佛都是阴差阳错。
那麽,怪那个立交桥倒塌事件吧。不但夺去了不少无辜人的性命,还将欧鹏置於如此两难的境地。
只是,就算找到了责怪的对象,也解决不了欧鹏的难题。他难受,难受得要死。取舍,从来没有这麽难过,难到,他竟想不出个解决办法。
於是决定独自一人爬八大公山。
开始时还是沿著公路往山上走,没多久,开始无趣,也有些吃力了。这里不比天子山,还算不上已经开发好的旅游胜地,但是也不是人烟稀少,多是三五成群的,也有车子盘山而上。欧鹏一个人背著包,孤零零地满脸纠结地往上爬,多少有些怪异。而且,不可能碰得到厉剑。
欧鹏是这麽打算的,花上两天的时间爬八大公山,如果能够碰到或者找到厉剑,说明他们多少还有些缘分。那麽欧鹏打算豁出去跟厉剑耗著,能耗多久是多久,耗到耗不下去再说,到时候厉剑要怎麽样,他扛著,死活也能够扛下去,只要厉剑不把他弄死──弄死他,是不可能的;或者把他弄残──那个倒是很有可能的。
图什麽呢?欧鹏揉了揉鼻子,就图这个吧,跟他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是一种冒险,一种冲击。
厉剑和他的前途,哪个是不可放弃的?欧鹏苦涩地笑了笑。他的前途,当然是他的前途。爱情什麽的,值得了什麽?值得他吃的苦,值得他受得累,值得他的惶惑与不安,可是终究值不得他将一辈子扔进去。
从小到大在官场中混迹,欧鹏把这个世界看得太通透了,至於最难看透的感情,欧鹏认为,他也看得差不多透了。父母是官场中人,欧鹏从小学开始就是班干部。当然他的成绩从来都不是最出色的,他那点聪明劲,都用在搞关系上了。学习成绩好不好,在社会上真的无足轻重,怎麽处理人际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当然欧鹏很擅长这个,只是,这一次,就算擅长,也居然得不出两全其美的方法。
欧鹏开始走岔路,进了山。
中午,欧鹏在一个小溪旁停了下来,把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了饼干和水,随便地吃了一些,开始揉自己的小腿肚子。这个运动量太大,九点多锺开始步行,也不过走了三个多小时,就开始腰酸背痛了。欧鹏又拿出指南针,看了半天,再掏出GPS,看了好半天,叹气,关掉,扔进包里。
现代社会,GPS是旅行必备且非常有用的工具。但是到了这深山老林,连路都没有的地方,就成了聋子的耳朵,纯摆设了。不过,总也能知道大致的位置。此时欧鹏,还在原始森林的外围,离公路,也不过两三里。
这里,肯定也碰不到厉剑。他们,肯定已经深入进去了。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根本就没到这边。厉剑说他们要到斗蓬山,那个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不知说的是不是实话。就算是实话,也许计划赶不上变化。厉剑找到他的兄弟们之後,说不定改变了行军方向呢。
欧鹏把塑料布垫在地上,躺了下去,看著周围高大的树木以及隐隐约约透出来的阴沈的天空,发呆。
厉剑应该不会骗他。那个人跟欧鹏完全不一样。欧鹏这人,经常满口的谎言,胡说八道,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撒谎,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厉剑说的,一般都是实话,如果不想说,他就不会说,欧鹏从来也不会逼他。
还要进去多久呢?好像快要下雨了。原始森林,很小就学会的一个词,但是却是欧鹏从未深入的领地。别说深入,就连原始森林的边缘都没有挨到过。当然欧鹏旅行过的地方不少,只是基本上都是舒舒服服的行走,就算是到华山,也是好多人沿著台阶慢慢地往上爬。如今独自身处所谓的原始森林,周围悄无人声,只有各种各样的昆虫和鸟类发出的声音,不远处的草丛中也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晓得是什麽,反倒显得这里格外的安静。
欧鹏的手停放在左胸,感觉自己的心跳。这不是自己该呆的地方,也不是自己喜欢呆的地方。这种处境,几乎有些恐怖。
天开始下雨,毛毛细雨。欧鹏忙收拾好东西,穿上雨衣,继续出发。
不,应该返回到大路,不该再往里面走了。只是欧鹏虽然脑子里在唱著反调,脚仍然不听使唤地引领著他顺著小溪往上游走。这座山,是湖南四水之一澧水的起源。欧鹏记得网上是这样讲的。顺著小溪往上走,说不定就能够进入大山腹地,说不定还能找到澧水的起源。当然他不是这个方面的专家,不过就算并非是真正的澧水起源,在他的心目中是,那就够了。他自己的澧水,他自己的澧水的源头。他自己的心中独属於他和厉剑的地方。
就算厉剑并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雨渐渐地下得大了起来。欧鹏突然有了一丝恐惧。这个时候,差不多算是湖南的雨季,雨水最多的时候。如果这雨继续下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洪水,或者是泥石流,或者是塌方,或者是冰雹……我靠,干嘛要自己吓自己。
路越来越不好走。欧鹏的旅游鞋已经湿透了。他心疼地看著脚上的这双耐克,暗自叹息,回去,这双鞋子也许就报废了。
小溪从岩石上挂了下来,形成小的瀑布,水流的声音十分响亮。欧鹏看著陡峭滑溜的岩石,犹豫了一会儿,开始往上爬。
结果越爬越高,越爬,山势越来越陡峭。欧鹏往下一看,头晕了一下,赶紧回过头,双手死死抓住上面峭壁凸出来的石头,拼命用力往上。
厉剑看到他这个样子,肯定会笑死了。欧鹏好不容易攀上岩石,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那有什麽好笑的。欧鹏大声地对著眼前的高大树木说,我本来就不属於这里,我第一次,爬到这麽高,已经很不错了!
即使披著雨衣,欧鹏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倒不是被雨水淋的,是被汗浸的。他一身的汗,偏偏又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冷得直哆嗦。
欧鹏趴在地上直喘气。估计找不到厉剑了。除了大自然的声音之外,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欧鹏擦了擦眼泪,爬了起来,一屁股坐下,然後愣住了。他再次擦了擦脸,看著那水,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这难道真的是他流出的眼泪?因为什麽?碰不到厉剑,说明他们之间没有缘分?还是因为害怕,因为他现在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有可能再也走不出这原始森林?
再次拿出GPS,打开察看。他已经进入了比较远了。有多远,他也弄不大清楚,看地图,他还真不在行。四处看了看,周围仍然是高大的乔木,地面上,落叶和青苔以及草丛,看上去都没有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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