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庭院中列队立着几十名羽林军。玄凌怒冲冲地坐在迎春殿正中的宝座上,我请了安,玄凌让我在身侧的椅上坐了,方道:“容儿已经醒了,说愿以性命担保绝非菊清下药,求朕放了菊清。朕想此事虽不是菊清做的,必定也是这宫中之人所为,朕便将延禧宫所有奴才圈入两侧偏殿中,命羽林军仔细搜查了一遍,竟在一个宫女房中搜出了一包药粉。方才太医来验过了,正与那晚陵容喝剩的牛|乳中下的药相同。朕要亲审此案,你陪朕同审。”我略一犹豫,道:“此事皇上若要亲审,该与皇后同审才是,毕竟皇后是六宫之主。”玄凌冷笑道:“皇后今早特意到仪元殿求见朕,要求亲审菊清,说只要朕准了对菊清用刑,她定能审个明白。朕如今最信不过的就是她,此事越是含沙射影地指向你,朕越相信与你无关。”说着吩咐带云喜进来。
云喜战战兢兢地请过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玄凌怒喝道:“大胆奴才抬头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云喜抬头看了一眼玄凌手中的纸包,神色惊疑不定,强自镇定道:“奴婢不知是何物。”玄凌冷笑道:“太医说是落胎之药。”云喜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道:“奴婢不认得此物。”我轻笑一声,道:“小全子……”我略顿了顿又道:“小全子已经招了,云喜可是要与小全子当面对质?听说昨日菊清挨了几十仗,疼昏死了几遍。方才小全子也没捱过三十下。不知云喜能挨几下?”
云喜不禁颤栗起来。玄凌与我对视一眼,甚是惊异亦含着赞许,吩咐李长道:“小全子已经招了,这贱婢不肯招也不由她,拖入暴室凌迟处死。小全子虽罪在不赦,但念他还不算糊涂不敢欺瞒君上,留了性命关入暴室为奴吧。”李长拍拍手,殿外的侍卫应声而入,拖了云喜便走,云喜瘫软在地。玄凌冷冷看她一眼,补了一句:“贱婢谋害皇嗣,罪大恶极,着株连九族,皆凌迟。”云喜绝望地哀号道:“奴婢知错了,奴婢该死。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求皇上放过奴婢家人啊。”侍卫正要将云喜拖出殿去。玄凌冷冷道:“回来。”侍卫松了手,云喜拼命手足并用地爬了回来,使劲叩头。口中直叫皇上饶命。只见她额上磕得血肉模糊,满面泪水血水,好不凄惨怕人。我扭了头不忍再看。
玄凌喝道:“够了!”云喜伏在地上只是颤抖。玄凌道:“你好好招了,朕便饶了你的家人,至于你,朕也可考虑网开一面。药可是你下的?”云喜颤声道:“是。”玄凌强压怒火,又问:“是何人指使你下药谋害皇嗣?”云喜拼命叩头道:“奴婢不知,是全公公给奴婢药的,奴婢只是按吩咐将药下入昭媛娘娘的吃食中,并不知道别的。”玄凌大怒,道:“好个护主的贱婢,死到临头还不老实。拖出去乱棍打死!”云喜凄惨地尖叫道:“奴婢不敢撒谎,奴婢真的不知道,只有全公公知道啊!”侍卫拖着云喜去远了,仍能听到她渐渐嘶哑的呼号。
玄凌端起茶盅,茶已凉了。玄凌将茶盅重重掼在旁边的黄花梨香几上,细瓷的盅子磕在大理石几面上,哐啷一声碎了。李长忙亲自捧了两盅茶上来,又收拾了香几上的茶水,躬身退了下去。
玄凌深深呼了口气,道:“嬛嬛怎知她与小全子勾结?”我笑笑道:“臣妾也是混猜的,云喜不过是个宫女,做这样的事必定有主谋有帮手。与云喜一同拨过来的人嫌疑最大,所以臣妾故意提起小全子看她的反应。云喜听臣妾提到小全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臣妾便判断小全子是她的帮手。不想竟被臣妾猜中了。”玄凌颔首笑道:“嬛嬛当真聪慧过人。这贱婢宁死不肯招出主使之人,该如何是好?”我摇头道:“也许是真的不知道。如今只能再审小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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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点点头,命李长带小全子。李长去了,不一刻又回来了,面色极难看,请罪道:“奴才该死,侍卫没有看好小全子,小全子偷偷咬舌自尽了。众人皆不曾发现,还以为小全子窝在墙角打盹呢。谁知去带他才发现已经气绝了。”玄凌恨道:“他倒是命好,自己了断图个痛快。只怕是听到那贱婢呼喊,才畏罪自尽的。那会就该堵了嘴拖出去。”
我叹道:“皇上息怒,如今只能查查这两个奴才的来历再说了。”玄凌怒道:“传赵安!”
李长忙去传旨,玄凌哼了一声,道:“朕险些把他漏掉了。没有朕的旨意胆敢私自对宫女用刑!如此急不可耐,只怕他也脱不了干系!”
不一刻赵安带到了,赵安行了礼躬身侍立。我看了看他,只见赵安面色沉静,只是低头看着脚下光洁的花岗岩地面。不觉暗暗点头,此人定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玄凌道:“赵安,安昭媛宫里新添的奴才云喜和小全子是什么来历,之前在哪个宫里当过差?”赵安略愣了愣,道:“此二人从前皆在陆昭仪宫里当差,后来陆昭仪降为顺仪便减了奴才,云喜被拨入浣衣局,小全子拨入上林苑的花木司当差。之后便选到了安昭媛这里。”玄凌冷笑道:“这么说这两个奴才都是你亲自挑的了?”赵安应了“是”额上隐隐渗出冷汗。
玄凌怒道:“很好,这两个奴才合谋杀害皇子,陷害妃嫔。赵总管选的奴才甚好。”赵安大惊,跪下道:“奴才该死,这两个奴才胆敢作出这样的事,奴才这就将这二人拿入暴室,严加审讯。”玄凌冷笑道:“赵总管很喜欢对宫人用刑么,是谁准了你在宫里瞒着主子动用私刑的?菊清可审出结果来了?是不是恨朕来得太快,还没打死啊?”赵安跪在地上,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口中只道奴才不敢。玄凌越发震怒,叱道:“滚回去闭门思过,滚!”赵安惊得连滚带爬地去了。
我见玄凌气得面色青黄,忙端了几上的茶盅给他,柔声道:“皇上为这几个刁奴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玄凌端起茶喝了一口,叹道:“朝堂上的事要朕操心,宫里也没个安宁。”我叹口气正要说话,却见殿外人影一闪,玄凌道:“是谁?”却是婉愔走了进来,请了安笑道:“臣妾来瞧安姐姐,听说皇上在这里便过来请安。偏赶上皇上发怒,吓得臣妾不敢进来。也不知道赵总管犯了什么错,惹得皇上这样生气。”玄凌哼了一声没有作声,婉愔看我一眼,笑道:“臣妾猜他必定是犯了极大的错,以往皇上都看在皇后娘娘面上对他很客气呢。这些奴才没一个好东西,皇上别认真跟他们置气。”
玄凌蹙了眉,一言不发,放下手里的茶盅起身走了。李长不明就里,看了我们一眼,慌忙跟了出去。
婉愔冲我挤挤眼睛,笑道:“去看安姐姐吧,听说醒过来了。”我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角,笑骂道:“真是个刁钻的丫头,就你敢火上浇油。皇上这会子定是去凤仪宫了,你不赶着瞧热闹去?”婉愔笑道:“那边的墨香和我很要好呢,什么都跟我说。准保明天过去就偷偷告诉我了。”我吃惊道:“凤仪宫的丫头嘴紧着呢。怎会这样口无遮拦?”惋惜笑道:“你当人人都是剪秋?况且墨香也只跟我说,并不肯乱嚼舌根的。”我越发惊异,道:“你这丫头真真让人吃惊,眼线都布到凤仪宫了!”婉愔笑而不语,只是拉着我向后殿去了。
回到棠梨宫天色已晚,随便用了晚膳,便独自一人去殿后梨树下散步。树上的梨子已渐成熟,深吸口气,满是清甜的果香。
思及今日之事,心中不禁百般感触。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想不到小全子、云喜竟这样死了。如此也好,没人会知道安昭媛喝剩的牛|乳中的落胎药是一早红叶趁乱放的,而今日搜出来的药包也是红叶放入云喜房中的。云喜原本心虚被吓蒙了,定以为药包是从小全子房里搜出来的,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云喜在皇上面前认了是她下的落胎药。赵安大总管的位子必定是坐不住了,即便他不承认此事与他有关,皇上心中也会认定如此。
皇后只道我会提防着在她在红叶与小路子身上做文章,绝想不到她会借菊清行这嫁祸之计。偏偏被我猜到了,还好好配合了她一回。她做梦也想不到其实皇上早已对她动了疑忌之心,越是事事皆指向我,皇上越是怀疑其中有诈。这慢火煎药当真是急不得,尚差些火候。我等了五年,如何不能再等个一年半载?恐怕至多如此吧。只可怜菊清白白糟了毒打,幸而不曾铸成大错。
夜凉如水,只在树下立了片刻便觉寒气逼人,衣衫确是太单薄了些。眉姐姐,陵容落胎了。我望着渐圆的月亮轻轻地说。等到了这一天,我的心中竟没有些许快慰,只是觉得荒凉冷寂。我叹口气转身回寝殿去了,夜真的深了。
[甄嬛番外:中秋(一如)]
不想吹了些夜风便受了凉,次日起来就觉得身上不大爽快。便在宫里歇了两日。转眼已到了十五,一早起来便梳妆了去向皇后请安。浣碧边帮我披上披风,边道:“今儿天气也不是十分好,小姐偏起个大早过去问安。自己身子也没好利索呢,又受了凉可怎么好?皇后如今见了小姐客气得了不得,小姐便是不去也不打紧。”我笑道:“正是她越发客气了,才不能让她挑出错来。今儿可是中秋节呢。”
到了凤仪宫,下了轿辇便看到宫门紧闭。宫门前好些吃了闭门羹的嫔妃、小主纷纷过来请了安便四散回宫去了。我正欲上辇回去,却看到端妃的轿辇也到了,便等她一等。端妃下了辇,看了看紧闭的宫门,便径直向我走来。我迎上前彼此行了平礼。端妃仔细看了看我,笑道:“妹妹的气色越发好了。”我拢拢披风,笑道:“姐姐的身子也比从前强了许多。怎么仍旧深居简出,平日难得见上一面。”端妃轻轻笑笑,道:“宫里这些日子越发不太平了,妹妹身处风口浪尖,自己多珍重吧。待风浪定了,姐姐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妹妹呢。”我心中疑惑,却也不再多问,只是笑道:“如此先谢过姐姐了。”端妃点点头,道:“天凉了,皇后又病了,妹妹也保重身子吧。”说着上辇去了。
我便也回宫去了,再三琢磨端妃的话,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丢在一旁。
轿辇到了棠梨宫,早有候在门口的一众内监服侍我下辇。为首的小福子撑了油纸伞,竟是下雨了么?见地上还干着,便道:“还没看到一点点雨星儿,就撑着伞跑出来。”小福子收了伞,笑道:“方才奴才候在这里,觉得落了几滴雨,便赶着取了伞来,怕淋着娘娘。不想这会又一滴也没了。”我笑笑,扶着浣碧进去了。
天色阴惨惨的,往日这个时辰绾绾还没起来,今日自然还在睡着。便先去西暖阁看予涵和岚若。|乳娘带着予涵和岚若住在西暖阁最里面的屋子。见我来了,小宫女菱儿忙福了福挑起大红洒金的帘子。两个|乳娘刚喂过奶,赶忙迎出来请了安。我看看两个小家伙又睡了,便摆摆手命她们先下去用早点。二人忙谢恩去了。
我坐在榻边望着他们红扑扑的小脸,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便伸手将予涵抱在怀中轻轻地拍着。良久,对侍立在一旁的浣碧道:“过了百日你就可以回家择日出阁了,好好给他生几个孩儿。”浣碧红了脸,只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尖,并没有一句话。我心中酸涩,半日方低声道:“永远不要对他提起这两个孩儿。”
正说着,门外传来佩儿的声音:“帝姬慢点跑,别摔着。”绾绾掀起帘子钻了进来,见我坐在榻上,也不问安。一头扎进我怀里,将脸埋在膝上。我忙放下予涵轻揉着绾绾披散着的长发,道:“绾绾这是怎么了?”说着我不觉怔住了,伏在腿上的绾绾轻轻地抽噎着。我忙捧起绾绾的小脸,只见绾绾满面泪水,鼻头红红的。我蹙了眉,将绾绾抱上膝头,绾绾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我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道:“绾绾告诉母妃怎么了。”绾绾呜咽道:“绾绾做恶梦了,梦到母妃说有了小弟弟和小妹妹,绾绾不听话,母妃不要绾绾了。然后绾绾醒来就找不到母妃了。”说着越发委屈地哭了起来。我心头一酸也落下泪来,将绾绾抱在怀里哄了半日,绾绾方才好了。便吩咐菱儿去找了|乳娘来照料小皇子和小帝姬。自己牵了绾绾的手,带她回寝殿去。
我亲自给绾绾洗了脸,一同用了早膳。绾绾便缠着我看她写字,我只得依了,命佩儿研磨伺候着。绾绾新学写字,正是心热得不得了,每每描红不糊得自己满手墨汁不算尽兴,我听她要写字便很是头疼,奈何她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也只得由她。
绾绾跪在铺了软垫子的椅上方能够得着书案,刚写了两个字,门外便报贞贵嫔来请安,忙吩咐请去东暖阁坐着。又看着绾绾写了几个字方才过去。
婉愔正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款款地吃茶,见我进来忙立起身来问了安。我笑道:“妹妹坐吧,这会子雨下得不小呢,怎么赶过来了。”婉愔看我在素日玄凌坐的宝椅上坐了,方坐下,笑道:“姐姐自然晓得婉儿做什么下着雨赶过来。”品儿端了两盅八宝茶来,婉愔笑道:“这君山银针十分好呢,只喝了几口做什么又换茶。”我端起盅子抿了一口,笑道:“这是特意调的补气血的茶,是你这妮子口福好呢。”婉愔揭起盅盖,闻了闻,笑道:“真是甜香扑鼻呢,婉儿认得有玫瑰骨朵、红枣、桂圆、葡萄干、枸杞子,还有些却不太认得。”说着呷了口茶,又笑道:“真难为姐姐在上好的龙井里调了这些好东西进去,真真稀罕呢。婉儿原是姐姐的体己人,也该喝一盅体己茶。”我笑笑,道:“教你个方子,自己调去,有什么难的。”婉儿笑道:“姐姐赏的才好喝呢,回去喝就不稀罕了。”
我禁不住笑道:“这丫头嘴越发会说了,且说听到什么了,巴巴冒着雨赶过来。”婉儿拍手笑道:“就知道姐姐猜得着。可是个大乐子呢。”我命一旁伺候着的品儿带着随侍的宫女、内监皆到廊子上候着。婉愔方道:“那日皇上到凤仪宫好好斥责了皇后一番,说她无能,以致后宫中乌烟瘴气,奴才无法无天。说后宫中若再生出事端来,唯她是问,要她好自为之。”我笑笑,并不搭言。婉愔接着道:“听墨香说皇后晚上独自在凤仪宫的小园子里坐了半夜便又病倒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原也是个可怜人。”婉愔愣了愣,道:“姐姐心肠太好了,她数次加害,若不是姐姐福泽深厚早被她算计去了。”我轻轻笑了笑,道:“以她的心机城府,若不是运气差了些,原可以在这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处处棋差一招,岂不可叹?”婉愔道:“婉儿却觉得她并不是败在运气上,她败在心术不正,想将人人皆玩弄于股掌之上。殊不知玩火者必自焚。她抬举婉儿得宠以制衡安陵容,又挑拨我与安陵容相争,令我们在皇上面前争宠,在她面前邀功。婉儿本以为她只是利用我们彼此相争防止后宫专宠危及她的地位,却不想她竟让婉儿接近姐姐意图陷害。自那时起,婉儿便再不愿与她为伍。一则婉儿只求自保绝不愿为非作歹,二来,婉儿那时便知道皇后如此急进唯有自讨苦吃罢了。如此看来,婉儿猜得不错。”
我笑道:“就数你最伶俐,小心皇后看出你脑后有反骨,要了你的小命。”婉愔正色道:“婉儿只是不想给她陪葬罢了。”顿了顿又笑道:“再说有姐姐在,婉儿什么也不怕。”
又坐了坐,雨下得越发大了。婉愔笑道:“这雨可没有停的意思,婉儿回宫睡觉去了,这天儿可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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