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萧笙与心理医生说起车上他看到的那一幕时,每一次都描述的非常仔细。
自虐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回忆。
他父亲,这样一位从出生开始就受最好的艺术教育,成果斐然,受人爱戴,拿了一辈子指挥棒的人,用他的手,那只干枯发黄,俨然已是暮年的手,死死攥住那样青春的肌肤……
纪萧笙有一瞬间都忘了他们正在干什么,只觉得他父亲过于老朽的身体似乎正在蚕食一个年轻生命的蓬勃与热情。
很恐怖。
不像是情事,倒像是一部恐怖片。
这一幕是对纪萧笙冲击很大,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跟他的心理医生反复描摹,那种隔着岁月的,非常丑陋的性,他说一次,然后恶心好久,下一次心理咨询还要再说。
当时他在想什么呢?现在想起来很多细节都已经在记忆里流失了,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很不真实,像是某个午后做的一个梦,或者是一个电影里的场景。
可那种从筋骨里散发出的麻麻的感觉一直在提醒纪萧笙,这是真的,这样的场景是真的在他的生活里发生了。
然后他第二次产生了弑父的冲动。
他是这个男人的副产品,他的身体里难道也存在这样丑陋的东西?
杀了他,必须得杀了他。
车窗碎片划破他的手背,留下一道红色的血印。
纪萧笙看着里面惊慌失措的两个人,男人的怒斥声,女人的尖叫声,车辆发出的警报声……
所有声音一齐交错在他的脑子里,他意识开始变得不清晰,整个人陷入一种臆想里,在那里他准确的将自己手上的棒球棍挥向了他的父亲,他甚至能看到父亲那张脸被自己砸的面目全非,带着温度的鲜血溅在他手臂上……
这是他近几年最为详细的表述了,他的倾诉对象是许君乐,这个没有父母,又那样渴望父母的小孩。
将这样惨烈的亲子关系解剖给这样的小孩看,纪萧笙觉得自己很残忍。
“第二天醒来,我仍然觉得我杀了他,我感到精神振奋,一种充沛的生命力在我身体里发生作用。”
“我杀了我父亲,可能会受到惩罚,但我不认为我犯了罪,我当时想,从今天开始,我是我自己的父亲,也是我自己的母亲,我很完整,而且自由。”
“从那天起,我开始戒烟戒酒,准备过一种很清净的生活,我要排除一切让我身体变脏变臭的东西,抽烟喝酒会使人气味难闻,牙齿发黄,还会腐蚀人的精神,让我慢慢变成我父亲那样的人。”
“我要远离这些,我还要去工作,但再去唱那些歌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再容许别人在我的曲子里添加任何一个字。”
"原来是这样……"许君乐喃喃,他一直以为纪萧笙戒烟是因为陆之禾讨厌烟味。
这层疑虑消散之后,许君乐越发感觉纪萧笙这人也太值得研究了,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纪萧笙半天,道:"我的毕业论文好像有着落了。"
纪萧笙怔了少时,慢慢笑起来,"请你尽管研究我,哲学家。"
天色早已转暗,两人都累了,在黑暗里静坐了许久。
倏地,纪萧笙问:"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许君乐问,"害怕我的毕业论文得优秀吗?"
纪萧笙笑了一声,捏了捏他的手心。
"害怕倒是没有,就是……纪萧笙,你会不会对在车上做这种事有阴影啊?"
纪萧笙顺着他的话,"可能吧,没试过。"
黑乎乎的房间宛如一个孤岛,他们两人在这座孤岛上相互依偎着。
"纪萧笙,你相信什么普遍的幸福吗?"
"嗯?"
"黎焕,你记得吗?他的妈妈在听说他儿子是同性恋后,她就算是不理解也选择继续爱她儿子,我被吓坏了,纪萧笙,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父母,我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这太使我难过了,就像是我们中出了叛徒的感觉。"
纪萧笙说:"可我怎么觉得他可怜极了,他得不到许君乐的爱,我想不到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
许君乐翻白眼,没理这话,"就像你曼城家里挂的那幅画,神对人说,你的后代会使我摆脱苦难。所以在此之前人类得一直经历死亡与痛苦,但是,拯救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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