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出叹道:“荆川先生乃是本朝兵部主事,一生抗倭,也诛倭无数,本来极得在下敬仰。却不知为何偏要作诗赞美倭寇的长刀,岂不知这每支长刀都沾有我百姓的鲜血。”
谷昭道:“这你有所不知。两国虽说交恶数百年,七年前更为此岛,还曾有场恶战。但你可知,仅我朝就从东瀛先后购买过数十万把长刀,而每把的价钱是中土长刀的五倍不止。那么为何我朝要花数倍的银两去购买倭国的刀?正如诗中所言‘有客赠我日本刀,鱼须作靶青绿绠,重重碧海浮渡来,身上龙文杂藻行。怅然提刀起四顾,白日高高天炯炯!毛发凛冽生鸡皮,坐失炎蒸日方永。闻到倭夷初铸成,几岁埋藏掷深井,日陶月炼火气尽,一片凝冰斗清冷。’东瀛当下的铸刀之术,可谓冠绝天下。我们两国交兵数次,皆是吃亏于兵器上。现在我大明男儿正是手执东瀛长刀斩杀来犯的倭寇,试想当倭寇发现死伤在自己人所造的长刀之下又将是何种感慨?所以说刀之一物,抑或者是其他物品,本没有情感与生命。莫要拘泥于何人所造的,物为人用,关键是看谁使用。同样一把斧头,你拿去砍柴卖柴,用于生计,便是赖以为生的伙伴。你拿去砍人便是凶器,是助纣为虐的恶器。你能去怨恨造斧头的人吗?”
第二章 海东吟 卷五 九色诗会 6
孔孟出抱拳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我等过去过于执着而致迂腐。”
众人继续边聊边吃。这时,小二来到楼上道:“各位客官,适才我家主人得闻雅奏,便差小的送来一道题目,算是苍天九问的第一问。答得好便可直接去九色轩答第二道题。若能全部通关,便是诗会的状元,会得到主人的赏赐。”
谷昭道:“你家主人是?”
小二道:“便是九色轩轩主。我家主人向不拘泥于繁文缛节,陈规旧制。凡是打破的只要破得好,破得妙,反倒更容易得到主人赏识。我家主人对各位极有兴趣,看来不用等到诗会正式开始,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可能出题来考各位。”
红泠听得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闯关从此刻便算开始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出题要我们闯。”
小二道:“可以这么说吧,各位好自为之,请看题。”说罢,呈上来一张纸,谷昭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如梦令,仲秋西楼。谷昭对填词方面较为头痛。好在有孔孟出等人在侧,便将纸条传给众文士。绿笛儿则蹙眉凝思。孔孟出沉吟道:“如梦令词牌乃是五代时后唐庄宗李存勗创制。原名《忆仙姿》,因其中有“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等句,后改为如梦令。其调为单调三十三字,五仄韵,一叠韵,上去通押。眼下正是中秋时节,只不知后面这个西楼是何意?”众人一时无解,却听楼下传来一声朗笑:“这有何难。”谷昭听着耳熟,抬眼瞧去。绿笛儿已然笑着迎出过去道:“许巍!真是天涯何处不逢君?每次需要你时,你总是能来到。”
“好说好说,若能为绿柳居士一尽绵薄之力,在下便不虚此行了。”
来者头戴方巾,足蹬薄履,一身锦绣的学士袍,显得文质彬彬。正是许巍。谷昭感念许巍的援手之德,忙站起道:“许兄弟,你来得正好,这劳神子诗会没你可不行。”
许巍环顾众文士,笑道:“这里芸芸雅士毕集,我许巍算得了什么。”
众人见绿柳仙子对此人如此看重,不由纷纷注目,猜测此人来历。何采突然道:“尊驾莫不是十二年前,江南会试独中解元的许巍许先生。在下何采,与先生乃是同年。”
许巍一抱拳道:“原来是年兄,有礼了。”
孔孟出道:“原来许兄亦是举子,我们亦算是同仁,还请许兄指教。”说罢将纸条交给许巍。许巍诙谐地说:“在下腹内空空,填词必先填饱肚子。”说罢,坐到谷昭一桌,杯来盏去,他乡遇故知喝得好不痛快。
说起许巍来此的缘由也很简单,九色诗会遍邀中土学子文士,许巍浪迹江湖多年,自然不在名册。但许巍正好去探望一位文友时得知了东海的九色诗会。他自己也是百无聊赖,文人本性使得许巍坐不住了,便不请自来凑个热闹先。下得船来,想先找个地方用膳,便误打误撞地来到这十碗香。才到二楼口便听到孔孟出说话,一时心痒难搔,随口接下此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绿笛儿早已等得不耐烦,催道:“许巍,还不快快对题,待会儿喝醉了可如何是好?”
许巍这时已是七分醉意,闻言道:“笔墨纸砚伺侯。”
早有文士将随身纸笔取出,许巍刷刷数笔一挥而就。绿笛儿念道:“
仲秋杨柳西楼
觥光觞影相斗
只杯少年狂
痴笑良朋尽有
休走休走
尚有一樽在手
。”
绿笛儿念罢,已传来掌声,众文士纷纷称颂不已。绿笛儿夺下许巍酒杯笑骂道:“行了,留下这一樽,以后再喝,还指望你破关答题呢。”
小二拿着答题,匆匆下楼。不一时,上来四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分着红、黄、青、紫四色绸缎长衫。为首的红衫女对谷昭等人颌首作揖道:“众位请随我来,我家主人在九色轩恭候各位。”
众人忙起身跟随四女从“十碗香”侧门而出。出得十碗香,穿过一条巷道,紧接着就进入一处极为阔敞的宅院。宅院内古朴的木质建筑鳞次栉比,一条长长的木质廊棚贯穿始末,勾角楞檐原本青黑的色泽在时光流逝中褪去,剩下剥蚀而冷寂的余光。有阳光透过,折射绚丽缤纷的华彩,一时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几经折转,又通过一扇园门,来到一片园林。园内有十亩荷花池,池边仍旧是有逶迤的木质廊棚,沿途经过扇亭、石牌坊、假山、竹林。不久又折进园子东侧由数十棵古香樟树组成的古树长廊。古树长廊的尽头也是荷花池的尽头,矗立着一座楼阁。楼阁檐角极长,有日式风格,足足探出一丈有余,下面便是荷花池。阁前筑凉棚和栏杆,旁边蹲有一只巨大的石狮子。一楼檐顶挂着个横匾,上书:九色轩。
众人观之振奋,终于到了目的地。红衫女回首对众人道:“此前便是九色轩,已经有些文士在闯关答题。只有答对五道题以上才有可能见到我家主人,现在就看各位的造化了。另外,你们人数众多,可分组闯关,每组最多只能有五个人。”
谷昭点头,对众人道:“各位咱们到此为止,若能闯至最后,咱们再把酒言欢。”
众人作揖告别,分组闯关。
谷昭这边有八个人,楚云傲一听谈诗论赋,早就想撤。忙道:“你们只管去闯关,我和海叔还有东洋傻妞在此看护忘愁。”
谷昭闻言道:“也好,你们在此等候,我们尽快回来。”
九色轩门前空地已经围聚了些书生打扮的文士。很多人呆立不动,面目呆板。谷昭四下一扫,暗觉怪异,仔细一看竟有些文士太阳穴高高隆起。再看正面,满脸的阴骘,暗透杀气。谷昭想起孔孟出等人在海上遭遇倭寇袭击一事,悄声说:“这个诗会不太平,大家须得小心才是。”
随着人流进入一楼门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面前矗立的一堵高大的风火墙,中开石框门,门上方有砖雕垂檐,细腻雅致。厅不算小,足可容纳百人。众人走至一排落地长窗前,窗板上雕刻故事和花卉图案。精细传神,惟妙惟肖。绿笛儿细细一看,竟是说岳全传。
这时,身后走来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儒士,精神矍铄,眸子熠熠生辉,颌下三缕胡须飘飘出尘。一看便知是位饱学大儒。那儒士对谷昭等人道:“各位可读过说岳全传?”
谷昭抱拳道:“岳鹏举乃我辈之楷模,在下自小便已熟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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