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青奚都能从记忆里挖掘出老师当时的形象。这个身材微胖的小老头挥舞着短短的双臂,口沫四溅地训斥着弟子们,要求他们立即下山、远走避难。他的银发在烛火下反射着微光,脸上的皱纹因为情绪激昂而不断地跳动着,两只手在空中乱舞,不时露出袖子里的几块补丁。
这些补丁的产生源于老师不雅的坐像,据他说,自己年轻时有两大爱好,一个是读书的时候趴在桌上睡觉,一个是溜达到茶铺里去,伏在桌上听茶博士讲些市井流言,这两大爱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需要把胳膊压在桌上,把袖子磨出洞来。如今到了晚年,虽然不再需要苦读,也没有茶博士陪伴了,这些不良坐姿却一直延续了下来。
这只是老师不堪为人师表的一个小侧面。多年以来,他在授课过程中睡着发出的响亮鼾声和他总是乱糟糟的头发一样著名,他不会武术,不会秘术,读了一肚子书好像也并不精通。更多的时候,他更像一个为老不尊的父亲,而并非一位令人敬慕的师长。但在离别的这一刻,弟子们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舍不得离开老师。
然而此时的老师是固执的、不容任何人反抗的。他给了杨敬文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面颊红肿,然后暴跳如雷地一脚把跪在地上恳求的铁钉沃勒踢倒。
“你们都留在这儿,就是大家一起死。”老师发完了火,略微平息一下情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才他的秘术你们也看到了,”老师有些微喘着说,“以你们的能力,还无法击败他。他刚才没有出手,只不过是凭他一个人的本事,还没有把握在独身对抗你们这帮兔崽子的同时活捉我。我对他还有用,死不得,可是你们不同。等他带了他的同伙过来,你们所有人,都得死。唯一的办法就是分散逃跑,让他们没法一网打尽。”
“你们想想,我这么一个没本事的老头子,落到他们手里,肯定是跑不了的,”老师的眼睛亮了一下,青奚知道,这死老头子肯定是找到了什么他认为有说服力的理由:“要是你们都死了,谁来救我?让我这把老骨头烂在他们手里?所以你们得逃命啊,你们活下来,我才有希望活命。”
弟子们默然,老师说的固然是个道理,但谁也不愿意就此抛下他离去。但他们也知道,这老头平日里看似随和,突然发起倔来,怕是几头六角牦牛也拉他不动。
倔老头的眼神又暗了下去,其中突然多了几分温情:“你们这些兔崽子,这些年来给我找了不知多少麻烦,可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心里还挺舍不得的,他娘的。”
于是青奚下山而去。他不耐烦地推开了还在围着老师泪水涟涟依依不舍的同门们,背起自己简单的行李,也不再多看老师一眼,很快地下了山。背后隐隐传来几声咒骂,但似乎压根就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去。
他并没有走向就在半山腰的秋叶城,而是沿着山脉向西北而去。不知为何,澜州的雪在这一夜突然停息,使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无法被新雪覆盖。但他却仍然一路步行,并没有选择振翅起飞,背后留下一长串的足迹,有点肆无忌惮的味道。
大约在岁时之中,他来到了雾松林。此地地势险要,林中路径复杂,且长年大雾弥漫,时常有人不小心跌入深沟,丢掉性命。当然,如果有熟悉地形的人想在这里面藏匿,也会是十分轻松的。
青奚在林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淡淡地说:“你们再不动手,等我进了树林,就没什么机会了。”
随着他这句话,身后大约十丈左右的地方突然现出了两个人影。这是两个身穿白袍的男子,毫无先兆地在地面上现出身形,显然是施展了某种障眼法。他们身着白衣,能够很容易地利用白雪的颜色掩护自己。
身材较高的白衣人阴笑一声:“你跑得可真够快的,我差点以为要追不上你了,可没想到你竟然自己停下来送命,那可怨不得我了。”
话音未落,青奚就感觉到了背后的变化。一道冰墙悄无声息地矗立起来,挡住了他的退路。身材略矮的白衣人双手掌缘一合,摆成莲花形状,一道火焰从掌心化出,向着青奚飞去。
青奚身子一闪,避开了这一击,火焰击打在背后的冰墙上,一声巨响,冰墙被击得粉碎,碎冰四溅。与此同时,身高者已经以诡异的身法欺近,双手向着空中做了个抓的手势,地面上骤然暴起无数冰棱,犹如金属削成的尖刺,刺向青奚的脚心。
青奚避无可避,只好身子前冲,像蛮族人摔跤一般,一头撞向敌人。那身高者倒也不敢硬碰,侧身躲过,青奚在地上一滚,已经将弓箭抓在手中。
两个敌人均知道羽人箭术的厉害,丝毫不敢怠慢。两人一向共同行动,彼此心意相通,此刻不必任何交流,自然而然地默契出手。身高者又是凌空一抓,围绕在青奚身边的雪地上的积雪瞬间扬起,而矮小者也在这一刻念出一句咒语,半空中的雪尘竟然全部燃烧起来,将青奚包围在其中。
青奚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滚,但身上的火焰隐隐透出紫色,无论怎样在地上滚动,都无法扑灭。滚了几圈,手中的弓已然脱手,丢在雪地上。
羽人失去了弓箭,就不足为虑了,况且弓箭的主人正在地上哀号翻滚,无疑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两位秘术师安下心来,走到近前,身高者冷冷地说:“滋味不好受吧?谁叫你非要领着我们俩绕那么大的圈子,我们也只好让你死前多吃点苦头,这叫礼尚往来。”
青奚嘴里含混不清地重复了一遍:“礼尚往来……这话说得真不错。”说到后半句话时,语调突然清晰起来,而且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垂死挣扎的人。
两名秘术师听到这个语调,心里知道不妙,下意识地打算往后退,不料双足感到一阵麻痹,就像突然脱离了身体一样,怎么努力也动弹不了。低头一看,却是两脚不知何时包上了一层绿莹莹的冰晶,这种怪异的绿色,属于一种介乎毒术和秘术之间的技能,调配好药物后,通过秘术催动侵入人体,可以让人失去行动能力。
两人大惊失色,正欲施术解除脚底的束缚,却发现双手也在不知不觉中失去知觉了。那股麻痹的感觉迅速扩散,流遍全身,几乎是在眨眼工夫,两人肌肉彻底僵硬,但那毒素却在这一刻停住了,并没有侵入两人的头颅,也没有钻进他们的心脏,仅仅是让他们没法作出哪怕一个最细小的动作,就像两根冰柱一样,戳在雪地上。
地上的青奚这时候施施然爬起来,身上的火焰一点点熄灭,消失于无形。他装模作样地拍拍身上的雪——其实早已被火焰熔化蒸腾了,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两人跟前。一股刺鼻的药味随着青烟弥漫开来,精研药理的人能很容易分辨出来,这是珍稀的炎焱草根的气味,这种草可以制作种种抗火的药剂。
“我老师一贯说我脑后生反骨,”青奚一脸奸相,“他说得一点也没错。人家都说羽人应该好好练习箭术,我就是不乐意,却偏偏对秘术和药剂很感兴趣。”
“至于这张弓,”他毫不痛惜地踢了一脚那张落在雪地上的、做工还算精致的弓,“只不过是个幌子,头脑简单的人多半就会把注意力放到它身上。我的秘术没有你们俩精深,原本要让你们中招很不容易的。”
两个头脑简单的人满腔怒火,但是却无力反抗,甚至不能张口骂他一声。青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伸出手指在两个人的面颊上点了几下,高个子的白衣人立即破口大骂:“你这混账的扁毛,杀了我们吧!”
人族和羽族自古交恶,相互都有些亲热的昵称赠送,羽人喜欢称人类为“猴子”,那是因为猴子只能爬树,断无法一下子飞到树顶,人类则喜欢称羽人为“鸟人”或“扁毛”。如今高猴子对扁毛口出恶言,用意无疑是想激怒对方,速求一死。
青奚听了这话倒是丝毫也不动怒,反而是那矮个子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似乎生怕羽人着恼杀了他。青奚哈哈一笑,凝气于指,手指尖透出绿色,对准了高个白衣人:“要是早想杀你,我就把你们引进树林再杀,也不必费那么多周折。告诉我,你们抓到我老师后会把他带到哪儿去,我就给你个痛快的。”
白衣人哼了一声,并不作答。青奚当即一指点出,击在他右肘往上三分处,他的整条右臂很快泛出绿气,皮肤变黑,竟然逐渐开始枯萎,变成软软的一条死肉。但由于青奚那一指同时也阻挡了毒气上行,除了右臂,身体其他部位并没有中毒。
“再不说,就是左臂了,你不想留条手来吃饭么?”青奚微笑着问。
白衣人满头大汗,脸上肌肉扭曲,显得无比痛苦,但他仍然只是充满怨毒地瞪着青奚,一言不发。青奚毫不犹豫地再点废了他的左臂和双腿,白衣人无法站立,倒在了雪地上,却始终坚持着不理会青奚的拷问。
青奚叹了口气:“很抱歉,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一指戳中对方的心脏,那绿气迅速蔓延到全身,白衣人嘴角流出一丝浓浓的黑血,已然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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