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不见了,厅内就只有他们师徒两个人!半年未见,微浓有太多话想要对师父说,甫一见了面,眼眶便觉得隐隐泛热。 冀凤致察觉到她情绪激动,连忙上前:“四五个月前,我接到盈门客栈掌柜的消息,说你已经从宁王宫顺利逃出,返回燕国去了。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来墨门找我?” 微浓显然没有心思答话,只拽着他的衣袖亟亟问道:“师父您先告诉我,他……他是真的死了吗?” 冀凤致显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遂四顾看了看,道:“你随我来。” (船夫问出的接头暗号,改编自一副古人的对联,等它发挥作用的时候我再解释出处。)
第387章:生来骄傲(五)
“你要如何承担?”长公主缓缓阖上双目,开口质问。 “以死……谢罪……”这四个字,定义侯说得很艰难,出口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长公主只觉他说得很勉强,不禁蹙了蹙眉,等着他下头的话。然而等了半晌,却不见任何回应,唯有耳畔突然响起“咚”的一声闷响,似有什么东西重重倒在了她的脚旁。 长公主骤然睁开双目,入眼只见定义侯已经摔倒在地,脸颊就枕在她的脚背上,口中鲜血流满了她的鞋面。她看得心中大痛,连忙弯腰扶住定义侯,亟亟质问:“你在做什么?暮皓,你在做什么?!你在牙齿里藏了毒?” 定义侯终于看到了爱妻的关切神色,面上缓慢浮起满足的笑意。他微微翕动的嘴唇之中,牙齿都已被鲜血染红,却执着而艰难地请求道:“求您……原谅我……是我……错了。” 长公主终于六神无主,眼泪夺眶而出,声嘶力竭地喊着:“来人!来人!叫大夫!传御医!” 屋外的侍卫连忙跑进门里,就看到长公主将定义侯抱在怀里,衣襟和手上满是血痕。侍卫们正待问一句,长公主已经抬起血红双目,朝他们大喝:“还杵着干什么?快叫御医!” “来不及了……”定义侯颤抖着抬起手来,扯住长公主的衣袖,仍旧恳求着:“收手好吗?” 闻言,长公主彻底崩溃大哭:“你何必去死!谁准你去死!你给我活过来!活过来!” “让我最后喊你一次……婵娟……”定义侯断续喊出爱妻的小字,却让长公主眼泪落得更凶。他费力地抬手想要替她擦干泪痕,口中还在执着地问着:“婵娟,收手好吗?” 长公主心头怆然,终于搂着定义侯连连点头:“我答应你……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定义侯听到这个答案,终于欣慰地叹出一口微弱的气,浑身抽搐着说:“别哭,我是……罪有应得……” “不是的!你不是的!我也有错……”长公主紧紧搂着他,像个孩子一般泣不成声,“我知道,我太强势了,有孕的时候不许你纳妾,还杀了你亲梅竹马的表妹。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不肯承认罢了……” 只可惜,她的这番剖白,定义侯再也听不到了。他嘴角微微勾着笑意,满足地躺在她的怀中,永永远远地闭上了眼睛。 屋内,鲜血与泪水残忍交织;屋外,烈日与蝉鸣遥相呼应。 又一个夏天就此逝去。 ***** 就在定义侯返回燕国的同时,微浓也已经到了幽州境内,辗转找到了墨门总舵。作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老巢,墨门总舵自然藏得很隐蔽,微浓是根据冀凤致留下的各种线索,才最终发现了墨门所在——它藏在幽州境内的泰烟下脚下,靠海的一处小岛上。 穿过泰烟山抵达海边,微浓举目四望,方圆十里之内隐隐只能看到一座海岛,而且四周布满礁石。这简直是个绝佳的天然防御之地,更不要说隐藏在水中的各种暗礁,任何人若想上岛,除了要熟知路线之外,还需掌握涨潮退潮的时间,且必须水性极好,否则一个不慎就会触礁而亡。 饶是微浓自诩水性极佳,都没有把握能一口气游到海岛之上,她站在海边前看后看,不禁踌躇起来。而就在这时,一只小船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船夫站在船头,迎着风浪高声问她:“姑娘要往何处去?可需乘船?” 微浓上下打量这船夫,个子不高,精干瘦小,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挡住了其面容样貌,也看不出真实年纪。不过凭借直觉,微浓认为他应该是个练家子,而且是这海岛的“守门人”。 微浓决定假作不知,兀自指着远处海岛,笑问:“船家,我想去那儿,不知您是否方便载我一程?” 这话一口出,微浓便察觉到船夫在打量自己,透过他那宽大的、遮住脸的斗笠,一股逼人的目光直直射了过来。微浓捋了捋额角碎发,借此掩饰心情,再次笑问:“怎么?船家不方便吗?” 船夫的声音随即一沉:“姑娘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微浓点了点头:“是墨门总舵吗?” “姑娘要去做什么?” “寻人,”微浓坦然答道,“我的师父名唤‘冀凤致’,我的朋友叫做‘璎珞’,我要去找他们。” 听闻此言,船夫又再一次打量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抛不开胸中乾坤,何必登仙岛把酒?” “什么?”微浓愣了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是墨门的接头暗号!可是……可是师父和璎珞,都从没对她提起过啊! 微浓面有难色,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那船夫便又重复了一遍:“抛不开胸中乾坤,何必登仙岛把酒?” 微浓只好讪讪地笑:“贵门门主还真是个风雅之人……我师父没提过这个暗号。” 她想了想,后退两步,甩出袖中两支峨眉刺,双手并用在沙滩上画下一个符号,伸手一指:“船家,我是循着这个符号找过来的,您可认得?” 那船夫只瞄了一眼,话语似乎变得柔和一些:“姑娘真是个实在人,上船吧,老朽送你一程。” 然而微浓却迟疑了,对方这么爽快地让她上船,会不会是什么陷阱? 船夫见她犹豫,笑着摇头叹道:“这峨眉刺的绝学乃是墨门嫡传,看你方才翻转手腕的动作,老朽便知你是冀先生的徒弟。上船吧!他先前交代过你要来。” 师父诚不欺我!微浓大喜,立即向船夫道了谢,纵身跳上船只。 这船非常小,除了船夫之外,至多能再容下两个人,而且不是坐着,是站着。如微浓先前所观察,海里到处都是暗礁,故而这船只的行进路线也是七拐八拐、甚为曲折。再加上海面风大,吹得船只摇摇晃晃,微浓只觉得自己也随着那船只上下左右不停摇摆,胃里感到一阵翻涌,是前所未有得难受。 她不禁暗地里佩服为墨门选址的那位高人——礁石遍地都是,只能容小船经过,也就注定了不会有大批人马同时上岛大开杀戒。而这路线也是曲溜拐弯,就算上得岛去,也会被折磨掉半条命,再别有居心的歹人也会杀伤力减半。这简直是一个无敌的防御办法,精妙绝伦! 微浓如此想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错了位,整个人难受至极。而那船夫却显得轻松自在,一边划着船,一边还唱着歌,唱的应该也是什么暗号,总之微浓一个字也听不懂。 终于,那海岛就近在眼前了,船夫也唱得更加响亮,不多时,岛上似乎传来隐隐的回应,看来是接上头了。靠岸时,微浓几乎是头晕眼花地走下船,蹲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她只觉得自己若在那船上多呆一刻,恐怕就要吐出来了。 船夫把船拴好之后,见她脸色煞白地蹲在地上,便随意从她脚边拔了两株小草,递过去:“含在口中,立刻就会减轻症状。” 微浓半信半疑地接过草药,发现这个东西自己从来没见过,医书里也没讲过。她放在鼻端闻了闻,一股清新的气味立即窜入肺腑之中,只一刹那,方才的作呕之意已经消失大半。微浓这才将草药含在口中,说来也奇怪,当真是压制住了头晕,胃里也舒服多了。 “含一刻钟,”船夫没再多说,转而从怀中取出一条宽大的黑布,“姑娘,得罪了。” 微浓点了点头,二话不说闭上眼睛,任由船夫将自己的双眼蒙住,领着她朝前走。这一路上,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能听到彼此静悄悄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但微浓有种感觉,这条路上应该不止他们两个人,四周一定还有很多人都在注视着她,防备着她。 也不知走了多久,微浓只觉得周身越来越湿冷,眼前的黑布冷不防被人抽开。光亮豁然刺入眼中,她稍感不适,半晌才勉强睁开双眼。 面前的景象,令她叹为观止。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座大厅之中,屋顶极高,呈圆拱形,墙壁四周镶嵌的窗户全部是用水晶制成,而窗外是深邃的蓝色。她忍不住走到窗户前向外看去,蓝色的海水赫然弥漫了整个眼底,各式各样的鱼儿来回游动…… 这厅堂居然是建在水下!微浓定睛细看,竟还能隐隐看到海面上的起伏波浪,一束阳光射入水中,折射在水晶做成的窗户上,绚丽的光彩瞬间照亮整座大厅。 人生中头一次,她见识到了建在水下的屋子!不不,是宫殿,一座别样的宫殿! “微浓。”一个声音将她唤回神来。 微浓循声看去,正是她的师父冀凤致站在门厅处!而那船夫已经不见了,厅内就只有他们师徒两个人!半年未见,微浓有太多话想要对师父说,甫一见了面,眼眶便觉得隐隐泛热。 冀凤致察觉到她情绪激动,连忙上前:“四五个月前,我接到盈门客栈掌柜的消息,说你已经从宁王宫顺利逃出,返回燕国去了。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来墨门找我?” 微浓显然没有心思答话,只拽着他的衣袖亟亟问道:“师父您先告诉我,他……他是真的死了吗?” 冀凤致显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遂四顾看了看,道:“你随我来。” (船夫问出的接头暗号,改编自一副古人的对联,等它发挥作用的时候我再解释出处。)
第388章:生来骄傲(六)
微浓听得糊涂了,诧异问道:“师父,您到底是在帮谁说话?” 冀凤致并未正面回答,只捋了捋胡子,委婉地道:“你也做过和亲公主,难道你还不明白,联姻,就是一种高明的政治手段。通过一个女子的婚事,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而结下两国之谊,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小的牺牲了。” 冀凤致兀自说着,眼见她情绪不对,又补充道:“当然,从你的立场看,这的确是个自私的决定;可站在大势上看,能以最小的牺牲博取最大的利益,再也划算不过……所以他们虽有私心,却也算是为国考虑。” 微浓听后黯然沉默。 “其实,你心里也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你生气,不是因为他们自私,而是因为他们不再念及摄政王,还要摆布你的婚事。”冀凤致一针见血。 是啊!她不能接受他们这么快就不顾及聂星痕了,更不能忍受他们利用她!从和亲楚国开始,她这辈子最痛恨的事,就是受人摆布感情,被人摆布婚姻。 “说了这么多,难道师父也赞同我嫁?”微浓仿佛听出了冀凤致言下之意。 后者沉吟良久,语重心长地表态:“作为你的师父,我不希望看到你孤独终老。作为一直浪迹江湖的老头子,我更加不愿意看到九州继续分裂。” 微浓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她的背脊挺得很直,笔直而僵硬,半点不回应。 冀凤致也知她骄傲倔强,不会被轻易劝服,只好再道:“宁王选定原澈做继承人,必定有他的考量。原澈虽年轻气盛,但我看他经过行刺之事,人也成熟了,想必以后会稳重许多。再者他对你不错,日后他若做了皇帝,你为帝后,也能从旁提点着他少走弯路。” 微浓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唯独下唇微微颤抖,能看出她强自压抑的情绪。 冀凤致见状感到颇为忧虑:“你难道真打算一辈子不嫁人?你可要想清楚,你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等我百年之后,你一个人孤身在世要怎么办?” “我有手有脚,也有金银傍身,饿不死。”微浓的目光执着坚定,没有半分妥协之意。 冀凤致摇头轻叹:“我也知道,原澈不是最好的人选。若有一丝可能,我更希望云辰来照顾你。” 冀凤致话虽说到,但心里也明白,他们两人各有沉痛的心事和沉重的负担,经过这么多事之后,是绝无可能了。 “也许正是云辰自知无法照顾你,才会为你安排这样一个归宿,你该相信他才是。” 微浓垂下眸子,并未接话。无论冀凤致如何劝说,她都毫无动摇之意,表情越发冷淡。 冀凤致也不愿勉强爱徒,便停下这个话题,正想着该如何安抚她的情绪,此时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师徒二人的思绪:“微浓!” 是璎珞,一袭白裙站在门外。 时光飞逝,一晃四年未见,璎珞比着微浓印象之中已经大有不同。她不再是一袭黑衣,不再是锋芒毕露,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面容,沉静的气质,略显丰腴的身段。若将从前的璎珞比作悬崖边怒放的野蔷薇,如今的璎珞则是花圃中盛放的白茉莉,变化之大令人惊讶。 甫一见到故人,微浓自然喜不自胜,可看到璎珞这身打扮,又是心头酸楚,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幸璎珞并无伤感之色,微微笑着走进屋内,先对冀凤致道:“冀师伯,我与微浓多年未见,想说些私房话行吗?” 冀凤致也知微浓一时片刻想不通,遂点头道:“也好,你领着她四处转转吧。” “多谢师伯。”璎珞径直走到微浓身边,一把将她从座椅上拉起,笑道:“走吧,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你说呢!” 微浓强忍酸楚之意,勉强笑道:“好,走吧。” 两人相携走出冀凤致的房间,璎珞的笑容立即收敛,冷哼一声:“天下居然还有云辰这样的人,不肯认你也就罢了,还要把你推给别人!这算哪门子的男人?” 微浓知道她都听见了,边走边问:“你听见多少?” “全都听见了,从你说和谈开始。”璎珞冷着面容道:“你别听那些男人的臭话,他们只会为了自己好。如今你是个自由身,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谁还能理直气壮地逼你不成?” 听闻此言,微浓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聂星痕的死、燕国的动荡、五万将士的被困、还有改嫁之事……每一桩都是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口。所有人都告诉她,要顾全大局,要牺牲自我,要顺应形势……好似她若不同意嫁给原澈,就是自私自利,就是燕国的罪人。 这是她头一次听到支持自己的声音,不禁感到鼻尖酸涩,拉过璎珞的手由衷说道:“谢谢你,璎珞,只有你知道我的感受。” 璎珞安抚似地拍着她的手背:“同为女人,我怎么可能不理解?男人们自私,就想通过女人来成事。从古到今,别说什么和亲公主了,王侯将相之间不也是送姬妾送女人?送出去干嘛?不就是为了成就自己的事业?在他们眼中,女人就是值钱的货物,他们根本没拿女人当人看!” 璎珞揽过微浓的手臂,拉着她继续朝前走,继续怒骂道:“说来说去,燕国想让你嫁,也得经过宁王的同意。说不准这主意就是宁王出的,你若当真嫁过去,还不是要受他的摆布?” 听璎珞这般一说,微浓脑中闪过一瞬的疑惑。是啊,璎珞说得没错,杜仲他们就算想让她做皇后,也得经过宁王首肯才行。而云辰既然也劝说她嫁,可见他和宁王之前已经达成了共识。 这就奇了,宁王明知道她与聂星痕的关系,而聂星痕又是他的外孙,从伦理上讲,他又岂会同意自己嫁给原澈?尤其,宁王并不知道原澈行刺聂星痕的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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