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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部分(第1页)

铁索,将她与他久无前期地捆束在一起,不可分离。

她在这样仿佛茫然无尽的胡思乱想之中,重新沉沉睡去了。

接到那一道所谓的“圣旨”时,她有些想笑。元颢坐在她对面,将那明黄的绢帛拿过去扫了一眼,笑道:“十三弟妹动作果然很快。”

“妩卿比起初入宫时长进了好些,哪里还能是当初那个只知逞口舌之利的末流妃嫔?”她顿了顿,又道,“你父皇命不久矣,你难道没有半分怨恨我们?”

“怨你们什么?用引魂香保全自身么?”他浑不在意一笑,“父皇欠母妃的、欠静母妃的,又岂是一星半点?事到如今,终究不过报应罢了。”

是啊。这后宫里的事,谁欠了谁的,谁又还了谁多少,又哪里能够算得清楚?到头来,即便是精打细算着一报还了一报,也不过付作一段笑谈罢了。

她便也笑:“你总是能有理由。”

宁王册立王妃之事由摄六宫事的妩贵妃一手操办,美其名曰为病中的皇帝冲喜,事前并未留给其母祝贤妃半分商量置喙的余地。成礼这一日宁王府中,贤妃坐于高堂之位,面色虽不见太过难看,但也决非喜乐开怀。

所幸霞帔将她面容隐去,不然若是教贤妃晓得了她是谁,只怕还要有一番折腾。

她如今的身份本是宁王一味名不见经传的侍妾,一朝平步青云被册为亲王正妃,又是在皇帝大病之中,本不应大肆铺张,更何况当作红喜嫁娶一般大宴庆祝,可元颢竟为她一手操办了如成亲一般的一场喜宴。都城之中数月不见喜事,一时之间平民百姓、街头商家小贩一应拥往宁王府来瞧热闹,车水马龙很是喧哗。

她扶着窗,隐隐能听到些外头的谈笑风生。心想,或许这样嫁他,从此为他生儿育女,如寻常妇人一般相夫教子,却也不错。

直到月余之后洛瑕离去,她还曾与她见过一回。彼时她劝妩卿不要留憾,也未必不是她想要对自己说的话。人生苦短百余年,与其相离相望,永不得语,还不如但求无悔无憾。

妩卿离去之后一年,她为元颢诞下宁王府世子。

她立在窗边,察觉到他为自己披了件衣,便回过头来。元颢将那一只被摩挲得光滑的紫铜雕五瓣梅的手炉放在她手中。晴光袅袅,如许盈盈一笑,还仍恍若初见。

☆、结局(HE)

机场人声鼎沸,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的每一个个体都仿佛只是毫不起眼的微尘,她推着堆积如山的行李车穿梭在其中,普通得转瞬间就被完全淹没不见。她总是习惯性地在这样的时候胡思乱想,这九年来每一回再想起那个人,大概除了梦里,都应该是在这样的时候了吧。

而每每想起他来,她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于是面前出现的每一个身形相近的人都成了他,在某一个或近或远的角落里望着她,风华如昔。这样的幻觉,过后总是伤人,可天长日久下来,却成了她赖以生存的沾唇蜜毒,分明晓得依赖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还是难以自制地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出国九年,其间高中毕业和大学毕业之后两次回国,这一回完成硕士学业,是第三次。这样的症状在她大学毕业之后的那一个夏天尤其强烈。她整天地躲在房里不出门,四个月里几乎补齐了她二十二年来所有的睡眠——如再加上她在彼世的那三个年头,就已经是二十五年了。只因阖眼睡去便能与他梦里相见,睁眼醒来他笑貌音容恍若还历历在眼前,她舍不得醒来,也舍不得离去,于是便终于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那年她回到现世,愕然发现她身上的时间竟然几乎没有半分流动。除了醒来的时候人在家里,手机上明明白白显示着居然已经是七月三十一号凌晨。她去野营的那一天,七月二十六,去往彼世的那一天,七月二十七——再到今日,彼世三年,此世三天。就好像那黄粱一梦的故事,卢生在梦中大起大落,荣华富贵中一生如白驹过隙,到头来卢生梦醒时,也不过是蒸熟一锅黄粱米饭的长短罢了。

从前看那些穿越小说,只说女主角穿越到某一处有史可循的朝代,再回到现代时,前往其遗迹凭吊故人。可她又能往何处缅怀呢?彼世人物风流,事到如今也不过只留存于她一人心中记得罢了。连她的年纪,这一来一回都未曾有过分毫改变,去时十五,在彼世度过三年,归来梦醒之时仍是十五。彼世三年日月,便更只像是一场笑话了。

同那人的一段情,也都如同卢生梦中的富贵荣华,醒时曲终人散,如梦幻泡影消弭不见,此一别去,即是经年的参商永离。

《莲池大师七笔勾》中有云:多少枉驰求,童颜皓首,梦觉黄粱,一笑无何有,因此把功名富贵一笔勾。又道是“锦样年华水样过,轮蹄风雨暗消磨。仓皇一枕黄粱梦,都付人间春梦婆。”

是以她恍一抬眼,面前那一晃而过的像极了他的人影,大抵也是错觉了罢。

这一夜窗外风急雨骤,他又不能安眠,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时辰都不能入睡。片刻之后左边胸腔之中传来的那一种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攫取住他全部的意识时,他却忽地平静下来,甚至,竟还隐隐地多了些期盼。

就如同她瞒了他三年的她的来处,他也从来未曾将自己宿有心疾这件事告诉她——直到她最后离开,也一直都全不知情。他想,这样其实也好,便让她放心离去,觉着自己能够在此世安稳平宁地长命百岁,也是好的。

常听人说“离了谁便活不了了”这样的话,听来像是可笑,这世上本没谁是离了谁便活不下去的,可有些人若是离去了,留在原处那个人却不再会过得好了。所谓“参商永离”之大恸,可并非只是四个字的重量罢了,其中承载了多少生死别离,又岂是只言片语所能尽诉?然而于他,这句话却是真真切切应了景。

宗室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三皇子生性疏狂,即便后来封了靖王,自潼阳关驻军中历练之后,又自请前往甘凉塞戍守,他不为规矩所束的性子也未曾收敛半分。先是娶了个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的女子为妻,瞒报宫中四年,直到回都城述职之时,才将那已故女子报上宗室玉牒,还不是以妾室或侧妃的身份,而是正妃。皇子亲王正妃竟是名不见经传,元周立国以来尚且是屈指可数的一例。那女子早逝,元颀身为皇子亲王,竟宣布再不另娶,此后三年留在甘凉塞,除却述职之外竟是再未曾踏足都城一步。当时市井之间便有风月传言,道是靖王与靖王妃在都城相识,靖王不肯再回都城,则是因王妃早逝,他自然不愿再踏足这伤心地。其间实与不实之处,早已无迹可寻。

于是后来他再做出那样几乎可等同于自尽一般的事,便也并非是不可理喻了罢。

他的宿疾,若是追根溯源,还是应当归到后宫争斗中的那些阴谋算计上去。当年母妃怀他时,负责安胎的太医受人指使换了一味药,本是无毒,却会令他生来体弱。母妃十月怀胎诞下他时,太医便已诊出他宿有心疾,若要长命,一生都须得切忌大喜大悲。如今想来,与她的相遇,大抵便是上天注定了他命数将尽,于是便发了慈悲为他安排下这样一段情缘,令他这一生不致因自制悲喜而太过枯燥乏味。

那一年她在他怀中如云烟消散,如此直面的生离死别之后,他便清楚地晓得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了。如同当年与她约定的那样,他为新皇戍守甘凉塞七年。七年之中他不再服用那些为他保心续命的药,如此直到第七个年头上,他这副身体几乎已然无法承载他的生命。最后一次回都城述职时,他正赶上了元颙的大婚。他这位当年将她唤作母妃的皇弟,如今已亲政两年,是十四岁多的年纪了,新娶的皇后是卫淑妃之兄的长孙女,如今只不到十三岁。此外后宫之中还一并册封了贵、淑、贤、德四妃,若非是与哪一位太妃有所亲缘,便是朝中重臣家眷。如此,也算得是遂了她的心愿了罢。

皇帝极孝顺,太庙祭天大典上,追封生母质嫔为圣母皇太后,已故的孝敬皇后亦被追封为母后皇太后,牌位同入太庙享香火供奉。而后宫众人皆知的皇帝养母,先帝妩贵妃,虽然亦在新帝登基之后便借着“病逝”之名销声匿迹,却并未有过任何追封。甚至连这位在先帝承平朝荣宠之极的妩贵妃的一切记载,都在这之前不久被如数抹去了。

便如同这世上,从无此人到来。

“……我一直将颙儿当做弟弟,若是他再追封我为太后,莫说旁人,便是我自己都觉着不自在得紧。”那年她笑语犹在耳畔,只是如今他立在一众宗室之中,蓦然间想起今后无论他如何记忆犹新,在此世都再也寻不到当年那女子半分踪影文字之时,心中便有些挥散不去的怅然。

“……十三,我到这里来,也没什么旁的可留恋,只是,却反而将我一整个此间日月长,都许给了你。”

她果然未曾留恋过,无论是身后流芳姓名,抑或是太后的尊荣安宁,她都一挥手如数抛下。只身离去之时,唯一的那个回眸,竟是给了他。

她离去之后,不久宁波塘花汀洲上的那一座华美宫室便人去楼空,连那些洒扫的宫婢与小内监都被分派到了别处,曾经的繁华热闹如今只余门可罗雀。宁波塘边的棹口也很快便荒废了,无人再乘的小舟被一根绳索系在岸边,随着一拍一拍扑打着池岸的水波慢悠悠地一摇一晃。那年初定情时,他曾立在这里执手相送的女子不知往何处归去已久,而今即便他故地重游,恐也只是物是人非,徒惹感伤罢了。

豫王府世子如今已两岁余了,宁王府的世子更是满了六岁,正是她离去那一年颂儿的年纪。他还记得那一年他唯一的年幼的妹妹带着哭腔向他道:“王兄,颂儿想见洛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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