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贵阳府,阴雨连绵,道路泥泞。府城外数里处一片茅草屋中,一群军汉横七竖八的瘫躺在潮湿的木床上,任由雨水透过年久失修的屋顶缝隙滴落到屋内地面上,却无一人起身料理。
这些人都是广西提督线国安的部下。这一个月来,可把这伙定南王孔有德的旧部累的够呛。
千里转运二十万石粮食,在山路崎岖的西南官道上日行四十里,还多是阴雨天气,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军营之中怨声载道。可是再多的怨气又有何用?运粮的苦差事最后还不是落到这些个三等奴才的头上。
八旗大爷们自不用说,那都是做主子的人,不可能去卖苦力。吴三桂拥兵数万,这等危急当口,多尼也不敢不给面子,自然也用不着去干这些活计。
陕甘绿营向来是大清平定各方叛乱的先锋,还得留着力气征战。再者说,这些北地儿郎本来就思乡心切,再逼狠了,炸营散去也是寻常。
这么算下来,也就是早就扎根广西的线国安部和贵州、湖广本地的绿营兵最适合运粮的活计了。
但是这么多的粮草物资,又是事态紧急,冒雨赶路,便是路上抓了些青壮做补充也不济事。
一路行来,光是累死病死摔死的便不下五七百人,各部都憋了一肚子气,只是碍于周围监视的八旗兵才没有出大乱子。
好不容易行到了贵阳,总算是能停下来歇口气,一干人等只想躺下来,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这时候却又听到外面马蹄声传来,接着一声凄厉的嘶喊:“大将军有令,明日卯时埋锅造饭,拔营启程。”
听到号令的众人出离愤怒了。
“G他娘,昨晚才赶到贵阳,明早便要出发,赶着去投胎?”
“劳资不干了,c他妈的,这是要把人逼死!”
“五哥,今晚咱们跑了吧,管他投明投汉还是回广西快活,总有条活路。这么再折腾几天,不累死也得被那些满蒙八旗兵的鞭子给抽死。”
“走,怎么走,周围乌拉拉围了上万八旗兵,就防着这一出。左营的胡老三怎么死的你忘记了?”
“可真的是撑不住了。淋了那么多天的雨,大家伙谁个不是浑身不得劲。前营那边有不少人打摆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瘟。老马今天也有些发热,再这么来上十天半个月,咱们兄弟还能剩下几个?”
“也不知提督大人在哪,儿郎们都这样了,咋就不能找那个狗屁郡王好好说道说道,总得给条活路啊。”
这些人口中的提督大人线国安正在拜见他们敬爱的南征军统帅多尼大人。
“王爷,非是末将叨扰,儿郎们实在是扛不住了。本身就疲惫不堪,又多日冒雨行军,有时连熟食都吃不上,或是吃了受潮霉变的军粮,营中疾病多发,士卒苦不堪言。还请王爷体恤则个。”
都是多年的老部下,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本钱,被这么折腾,线国安着实心疼地很。
多尼叹了口气:“线提督所言我岂能不知。军士们辛苦,我这做主帅的也是心焦。只是军情紧急啊。尚可喜那老东西辜负皇恩,竟然投降汉国当了三臣,致使湘南局势败坏。若是不早点赶过去,汉军把贵州东大门一关,我们便要被困死在这十万大山中了。”
线国安一脸委屈,仍旧哭诉道:“大事要紧,末将亦不是不晓事的。只是军心动荡,若是还要强行东进,只怕。。。只怕会有不忍之事发生啊。”
多尼脸拉下来,手一拍桌子:“哼,有八旗儿郎们看着,我倒要看看,谁个敢真个闹事。”
接着表情又缓和下来:“这样吧,便让大伙再多休息一日。等到了湖南地界,让儿郎们好好快活快活。再多抓些青壮,也好减轻下负担。”
所谓快活快活,不过就是四散劫掠罢了。如今这局面,湖南几乎尽入汉军之手,这许诺,和空头支票有什么区别。
还有那抓青壮,十几万大军入黔,一路送温暖,把大家伙都感动地躲进了深山老林,哪里还有青壮可抓?还不是空口白牙随便画饼。
线国安的心都凉了,看多尼这架势,压根就是把黔、贵和湖广绿营兵当成了一次性消耗品。真到了前线,说不定还要被压着填壕沟。
自己从辽东打到广西,纵横万里,为大清国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临了就是当弃子的命吗?
算了,大清国亡了,我也该想办法自寻出路了。
线国安怏怏从多尼处折返,回到自家营地,第一时间喊来了喊来了心腹,嘱咐悄悄出营,连夜奔赴平西大将军的营地。
而多尼这边,目送这位这个广西省军区司令离去后,旋即招手安排左右:“告诉赵布泰,一定要看好后军这些黔桂绿营兵,稍有不对马上强势镇压,杀鸡以儆猴。”
而后仰躺在椅上,重重叹了口气。暗流涌动啊,只希望各部仍能慑于八旗威势,莫要酿成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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