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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第1页)

难道这就是天姑姑所说的曼陀罗花汁?当即,谢冷阳气运全身,压下了这药性,让自己的脑袋保持清醒。但无论如何,他却是不能再动弹了。

见此情景,丹僧甚是不满,朝那喇嘛轻声喝道:“你怎么这么不仔细?配出的曼陀罗汁没能将他麻醉。天葬时他岂不是活活疼死。你快去,去再配些更浓的。〃年轻的喇嘛忙捧着碗迅速地退了出去。

听到“天葬〃两个字,谢冷阳出了一头冷汗,早在来察隅曲的路途中听卓玛说过天葬。难道让自己被活生生地切成血肉模糊的无数块……他没有往下想了,因为光想到这里头就已经有些眩晕了。也许命中注定自己就会是这样一种悲哀的命运吧。

第二十九章 谷外空留素骨影 崖间未见佛刀魂

央金躺在雪白的氆氇袍中,好像睡着了一般。身边就是谢冷阳。谢冷阳又被灌了几碗更浓的曼陀罗汁,虽有太圣真经护体,但停食三日,他饿得快晕过去了。现下,眼睛是决计睁不开了,双耳却尚可听见声音。这到底算是万幸呢?还是悲哀?谢冷阳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边睡着一具放了三日的尸体,无论如何,这一点总是令人不甚舒心的。

第四日的清晨,他隐隐听见身后有喇嘛祈祷的声音,一个叫笛威辛亢的天葬师把自己和央金连同身下洁白的氆氇袍一同放在一块厚实的木板上,接着,他以为他要开始被切了,但没有,而是听到了卓玛的声音,卓玛的嗓音哑哑的,但是谢冷阳确信他永远也不会辨认错卓玛的声音。

他听见卓玛在哽咽,心中一揪,她为什么会来?他想听卓玛说几句什么,但她终究没有做声,只最后与丹增那些喇嘛道了声别。身下的木板被笛威辛亢拖动着,朝山下去。

原来切人并不是在丹巴寺那里切,谢冷阳在心里舒了口气,并不是因为可以多活一会,而是他知道,他可以和卓玛再多呆一会儿。木板被拖动,谢冷阳腰间的断鸿铃叮当直响,卓玛终于开口了。

“卓玛知道央金不是冷阳你玷污的……是缪文白是不是?〃

“可是卓玛相信断鸿铃的许愿,卓玛要在天葬台上对着神鹰许愿……〃

“许愿冷阳不要死,不要被天葬。〃

她跟着缓缓移动的木板,一句一句轻轻地说,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谢冷阳诉说。

呢喃似的细语,如同木板下事先用白糌粑划好的细线,细细地伸展,蜿蜒……天葬师笛威辛亢的目光有些呆滞,长年高原的强烈光线把他的面部晒得焦灼而干枯,与黝黑的衣服混为一色,唯有白眼球显得异常突出。

这白糌粑的线,仿佛是通往天堂的路标,笛威辛亢默默地将木板拖下半山,再翻上另一座山,那山顶的天葬台就在眼前。天葬台其实就是两块平顶的巨石,油渍血迹浸润下的石顶在高原的光线下泛着清冷的光。山风剧烈地撕扯着四周的泛白的经幡,秃鹫迫不及待地徘徊在天葬台的周围。

笛威辛亢开始解开谢冷阳的衣裳,在他结实而温暖的身体上涂抹着浓烈的酥油,第一次看见阳光把这个活的身体照得发亮,笛威辛亢呆了一呆。然后他看见谢冷阳的眼睛微微睁开,竟已能视物,虽在切割时他不会有痛感,但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分成无数块,然后被秃鹫啄食,那却是怎样一种感受……他心有不忍,但迟疑片刻,他记得他是丹巴寺的弟子,是世代替察隅曲主持天葬的天葬师,丹增让他将这个男子送入天堂,他就该遵守他的职责。

藏刀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刀尖在谢冷阳起伏跳动的胸膛停住,笛威辛亢握着刀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这是一个活人,不是他以往切割过的任何一具尸体,只会听到刀锋划过皮肉的“哧拉〃一声。而现在这一刀划下,他会听到心脏有力的跳动逐渐减弱,看见残酷的鲜血从刀尖处喷薄而出,他没有见过,也没有做过。

卓玛听见风吹响了断鸿铃,于是跪在地上转动了转经筒,朝着越飞越低的鹰群呢喃,“许愿铃把祝福带给冷阳,别让他死,让他好好地活下去,诅咒铃把灾难带给卓玛,将幸运赐予冷阳。〃一遍又一遍。

笛威辛亢的手终于稳住,第一次在切割尸体时闭上了眼睛,避开谢冷阳忧郁而悲哀的目光,颤颤地朝这颗跳动的心脏切去。冷静的凌空突然“嗤——〃的划过一道白影,一道闪着雪亮的光如长虹贯日直击笛威辛亢的藏刀,“当〃的一声,藏刀偏一偏,没能切入谢冷阳的心脏,只在他胸膛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那亮光跳跃几下跌落在地,卓玛惊得一看,竟然是谢冷阳的无名剑!

又一抹白色翩翩掠过,直纵这天葬台上,惊得盘旋的秃鹫散了开些。那白影“嗖〃地翻身过石,准确无误地跃入谢冷阳和笛威辛亢之间,身形定住,竟然是缪文白。

缪文白低头看了一眼雪白的氆氇袍中央金和谢冷阳被酥油抹得发亮的裸露的身体,脸上竟似有一丝歉意。他当即一手横护谢冷阳,一手内蓄欲发,朝笛威辛亢喝道,“央金是我玩的,与这男的没有关系。〃

笛威辛亢颤巍巍地站起身,似乎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只需想想他将这两个人生生拖了半日的路程,方才缪文白满含内力的一剑竟然也只是将他手中的藏刀打得偏了偏而已,便可知这个精通拙火、幻身、光明、梦境、迁识、中阴、“六法”的老僧早已将这六法融入生命与切割的藏刀中,化刀形于佛理,六形刀法如同回环往复的六字真言,与不倦的转经筒相依相从,超度每一个向往天堂的亡灵。

缪文白也知方才那一剑不能打偏他的刀,确实是个难以对付的角色,但他却对自己的太圣真经有信心,脚尖挑起地上谢冷阳的无名剑,气贯剑锋,直直挺向笛威辛亢。这一招看似平实无虚,其实以太圣真经的剑诀,却可在对方无论退攻的情况下陡化为剑气万道,以气势让对方感到眩晕。笛威辛亢木然地看那剑一眼,口中念念有词,手上雪亮的藏刀陡地划出第一形“拙火”,其“拙火”本谓以烈火烧毁一切不净,根本消灭烦恼妄想,从而迅速生起乐空双运终为胜方。而此时笛威辛亢的刀便如真身,把缪文白看得精妙绝伦的剑法视作应抛之物,一一静心而化,有如参佛之人,哪怕等待一生,只要最终可得四空,便无所求。缪文白剑锋一斜,竟首次未能展开天地之势,欲抖开剑芒的后力竟给这第一形刀尽数化去,缪文白心下一凛,看来这老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深。心念一动,立刻先发而出剑,剑光暴吐,一片晶莹的杀气逼向笛威辛亢浑身死穴,这剑势已然,是无论如何化不开的,笛威辛亢垂首第二形“幻身”,“幻身”的要义在引生现空无别俱生智(“现〃指外境。现空,虽现而空、境空双融二无分别。)依最微细的风心本元身,而证佛的报化身。只见刀光陡匿,缪文白这无数剑芒又一手刺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而笛威辛亢仍旧是一副病弱之态,既未虚,亦未强,缪文白心下一焦,手中剑法不由跟着一乱,眼前银色刀光突然含蓄而内敛地晃做一片。第三形刀法“光明”既出,“光明”是自心本性,即明空俱生智,非其它因缘所造成,佛与众生同具。而此番笛威辛亢的第三形刀法,正是让刀气发自万物本心的光明,以其浩然的气势笼住了缪文白剑中所有招式,任何匿藏与破绽在这光明之中暴露无疑。破绽既已露,不及缪文白回过神来,有任何回手之机。第四形梦境骤起,佛法中对天身和地、水、火、风、空进行变化,以大变小,以少变多,届时刀法如梦如真,似实又虚,直如昼夜般忽明忽暗,只见血光乍现,隐约闻缪文白惨呼,不知是哪里重伤。血喷于卓玛身上,卓玛一抖,仍旧虔心祈祷。未见缪文白退出,不知是拼死不退,还是卷入这回环往复的六形之中不能全身而退,但听“哧哧〃几声,紧跟着是缪文白的撕心痛呼。第五形“迁识”已然出手,所谓“迁识”,本指人在临命终时能以自力(气心力和定力)把自己的心识迁往他方净土或其他世界,使心识在迁往途中毫无障难而行,可随意迁移。这第五形刀法便是参悟其法,将已念借缪文白自身潜力移于他身,此时刀光陡住,只看见缪文白右手长剑似被操纵一般,竟倒刺向自己。笛威辛亢长叹一声,横刀一击,撞开了那剑锋,终究没让缪文白自刺于此。长剑“哐啷〃落地,缪文白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却见他左臂上皮肉尽失,竟只剩下白磷磷的骨。

笛威辛亢皱眉收了刀,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逼我用到第三形呢,到了第三形便不可以再控制住了。幸好我力未尽,第六形被我自己控制住,否则便真是这圣山上的罪恶了。〃缪文白咬得满口鲜血,尚全的右手抠得陷入龟裂的泥土中,突然用尽浑身力气低首从衣领里咬出一只圆筒,只听“喀哒〃一响,不知他咬碎了里面的什么东西,头一偏,一道血红的光亮贴着脸直冲云霄,惊得天空的秃鹫都扑打着翅膀。

笛威辛亢看着强迫着自己不要看晕过去的缪文白,那里是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他摇了摇头,心里清楚这一道红光必是请求援兵的。方才无形刀法好容易打败了缪文白,为了不让他死,还费尽力气抑制住自己的第六形刀法,如今已是无力再对抗什么援兵了。想到这里,山下已传来“飕飕〃的脚步声,这身法之快定在缪文白之上。

笛威辛亢抬头看了看等得心焦的群鹰,终于缓缓地将手中的藏刀放在了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只近尺长的白笛。卓玛见缪文白重伤,抬头看了一看笛威辛亢,这一看之下惊得浑身一颤。他手中那只白笛阴惨惨的,两端包银,正是用人的小腿骨做成的骨笛——“罡洞〃。她只看得浑身发寒,不敢多视,重新摇起了转经筒,朝着秃鹫们祈祷。但愿冷阳可以得救,可那就意味着笛威辛亢会被缪文白一伙杀掉,而笛威辛亢并不该死,转经筒中充满了迟疑与矛盾的疑问。

往山上来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刷刷地刮倒了贴山而生的灌木。终于,靠近天葬台的地方出现了来者的身影——薛云!薛云冷艳的目光扫视一周,刚落在缪文白裸露着臂骨的身体上,脸色当即大变,旋身一掌劈向笛威辛亢。那旋起的风几乎将天葬台的巨石都要撼动,笛威辛亢踉跄退后几步,方才那场对招,他已经耗尽了精力。他的目光中射出一点寒星,伸出舌头舔一下干裂的嘴唇,然后吮在了这磷白光洁的腿骨笛上,随着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一声凄厉的声音响彻云霄,那笛声尖利刺耳,给人一种极度恐怖之感。薛云手一抖,竟被那笛声震得偏开了,身上竟有发毛酸软之感。笛威辛亢移开了骨笛,不再继续。

刹那间,天葬台上飞旋的秃鹫听了这笛声都像着了魔一般,凌空飞扑向缪文白和薛云,翅如黑云,登时天空一片晦暗。铁嘴钢爪,如同捕食一般俯冲下来。薛云大乱,无论是身在中原亦或云南又何曾见过如此之景,太圣真经再厉害不可能战胜这数十只既饥饿又在发疯的秃鹫。顿时,薛云身上已经被抓得血痕斑斑,若非掌力奋然劈开几只,只怕早被扯成天葬台的祭品了。她冒险再冲上几步,一把抱起昏过去了的缪文白,转身终于逃下了山去。

那些秃鹫或者从不肯下山,只在山谷间盘旋,故而未追下去。但此时这一声笛响已引得他们烦躁而饥渴,若非有笛威辛亢这个老召唤他们的天葬师在此挺立,恐怕早不管什么活人死人,整人碎人,都要扑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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